收到請柬的那一天,我找遍了邊所有的人,要他們為我念請柬上的名字。
唐家資金鏈短缺,分公司倒閉這件事,我應該是最后一個知道的。
我本來就不喜歡做這些事,公事我一概不管,就算賬本扔在我面前,對我來說也只是一串串阿拉伯數字而已,我看都看不懂。
老爺子總掛在邊的擔心有一天居然了真。
全香港的人都等著看唐家的笑話。
港傳唐家瀕臨破產的時候,我在干嘛?
哦,我在普吉島哄人。
老爺子氣的一病不起,指著我的鼻子罵,罵他這輩子造孽無數才生出我這麼沒出息的敗家子。
我唔明。
哄自己嘅人有咩錯?
畢竟是跟過我的人,老爺子不會虧待。
來香港的那一天,收了老爺子的東西就走了,沒來見我一面。
“佢如果真系鐘意你呢個人,就唔會收我啲錢。”老爺子坐在椅上氣的吹胡子瞪眼。
其實我打心底想佢多收一D。
我一遍遍給他著手,著子。
他現在中了風,子骨明明不朗了還總是板著一張臉罵我,說不了幾句話就會歪著流口水。
和當初在香港叱咤風云的老爺子,判若兩人。
我同他講:“如果現在沖進來看到你現在流口水罵人的樣子,第二天一定會傳遍整個香港。”
老爺子抄起桌子上的茶壺就沖我砸過來,我沒躲,就任由它砸在我的頭上。
跟了他半輩子的管家伯也沒見過我挨過這樣的打,驚呼著讓人拿藥箱來。
我也沒過這樣的疼,直到有什麼從頭上流下來,我什麼都看不清了。
我沒出息,沒什麼大能耐,現在就站在這給他消消氣,也算是我對他盡孝了。
我抹了把,又拿著帕子給他角的口水。
我說:“爸,你錯咗。”
“我同佢喺一齊,從來都唔系因為鐘意。”
我知,我同佢之間嘅緣份斷咗。
唐家的資金鏈早就斷了,所有的現金都拿去填補了,老爺子名下的分公司倒了,只剩下幾家還在苦苦支撐。
唐家欠了不的債,我要還。
我知道來打聽過我的消息。
我沒讓任何人出我半點消息,就只聽人說進出過幾次香港,都是無功而返。
我在港口看過幾次。
昔日唐家二世祖如今落魄,不會認得出躲在關口低帽檐不敢抬頭的人是我。
我知道放棄了。
要結婚的消息傳遍了香港,港說攀上了新貴,拋棄從前的落難豪門,轉頭飛上了別人的高枝。
……有冇搞錯?
喂,明明是我不要的嘛。
好歹是同我在一起那麼久的人,結婚這麼大的喜事,我怎麼好沒有表示。
我,唐文德,縱橫香港二十幾年,吃的是山珍海味,住的是金玉滿堂。
什麼奢華的場面沒見過?
要我低頭去借錢,還真的有點難。
俞巧說的對。
在路邊游吹的風和游甲板上喝香檳時吹的風是不一樣的。
我這一輩子都沒想過,有一天,我會在欠條上簽下我的名字。
六十八萬。
是我尊嚴的極限了。
我托人把禮金帶去地,沒有說是我送去的,我想猜得到。
人真的很奇怪。
從前我送的那些敷衍又可憐的施舍,都一一照單全收。
偏偏不要我對最真心的祝福。
的婚禮我沒去。
喂,就算是再落魄,我唐文德也是要面子的吧?
要我參加我人的婚禮,丟不丟人啊?
香港有大把的事等著我去做,我要收拾爛攤子,要伺候癱瘓在床的老爺子,要學著經商,要還債。
我再沒有力,再分不得心,去見一個我沒放下的人。
聽說婚禮很盛大,也很彩。
那位新貴給足了場面,榮華富貴,想要一切統統都給了。
我只有在新聞報道上看到過穿婚紗的樣子。
那張請柬被我剪掉,再拼湊。
老爺子已經很清醒了,大多時候都躺在床上睡覺,他的在搐,就像是在回應我對他說的話。
我把那張破碎的請柬拿出來給他看,指著上面的字,念給他聽。
新娘:俞巧
邀賓客:唐文德
我念著,笑了下。
“爸,我不是廢對不對?”我笑著問他,“你看,我還是很有手工天賦的。”
香港的人是怎麼嘲笑我的我都知道。
商賈世家拿著我做對比教育他們的兒子,他們爭著不做“唐文德”,好像做人與我這樣沾上邊是他們的恥辱。
點解?
我系咩好壞嘅人呀?
我只系做咗自己鐘意嘅事。
我只系做咗自己。
我有咩錯?
我拉著他的手:“爸,你告訴我,我有什麼錯?”
“我只是沒出息,可我不是個壞孩子啊。”
“為什麼你和他們一樣,都不喜歡我。”
我是沒出息啊。
做不你喜歡的樣子,也留不住自己的人。
世界上怎麼會有我這麼失敗的人。
我開始學著他們的樣子去經商,去學那些曾經我討厭的東西。
陳義文來找過我幾次,見到我的時候,他好一會兒都說不出話。
憋了半天,就只有一句——
“唔系啊嘛。”
喂,癡線啊你,這麼久沒見就講這一句。
他同我講,羅生要結婚了。
他說:“阿延請來參加婚禮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去轉轉,見見世面,總能學到點什麼。”
喂,說假話不眨眼啊你。
誰不知道我和江黎那個人是有過節的,羅生的婚禮,香港多人破了頭也拿不到一張邀請函。
哪有什麼有頭有臉的人。
麻甩佬,撒謊都不會的嘛。
“心意領了,”我同他講,“我現在不喜歡熱鬧,替我帶句祝福,祝他和江黎新婚快樂。”
我笑了笑,了把臉。
“羅生那麼有錢的人,應該不圖我這點禮金吧?”
我看著陳義文那副言又止的表。
我說:“我已經沒有尊嚴再丟得下,去向人打第二張欠條了。”
他們婚禮的地點定在了南法。
南法好啊,教堂看著都神圣。
……我還是來了。
對外宣布要半退,想要兼顧家庭。
我不知道以后我還能不能在電視上再看到的消息。
我沒有進去,就站在外面遠遠看一眼就夠了。
我看著笑著挽起那位先生的手,看著他替挽耳邊的頭發。
這樣近距離地看,我都記不住上一次是幾時。
那位先生應該對很好,能讓甘愿放下自己的野心和事業,是給足了退路和底氣的。
終于得到自己想要的了。
蠢人,我替你開心的嘛。
他們的婚禮真的很熱鬧,所有人都在笑。
熱鬧之外,只有一個我。
南法的煙花和維港上的沒什麼不同。
不過是看煙花的人站在了別人的邊,挽著另一個人的手。
又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告訴自己,就只看完這一場煙花就走。
但其實那天煙花的樣子,我都沒記住。
「軌跡改變角度錯
寂寞城市又在探戈
天空閃過燦爛花火
和你不再為奔波
總差一點點先可以再會面
悔不當初輕輕放過
現在懲罰我分手分錯了麼
分開一千天 天天盼再會面
只怕使你先找到我
但直行直過
天都幫你去躲 躲開不見我」
我知,呢個系我同你最后一面。
我就浪費呢一啲時間,再睇你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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