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盛帝開口,福順公公已上前接過張獻手中的文書,呈至前。
盛帝手接過,一一查看,上頭正是崔道元的字跡無疑。
看到此,盛帝心中不免驚疑,原以為此番除掉崔道元必要大費周章,卻沒想到結束得如此輕易。
可是,不對。
盛帝了手中的文書,不由眉頭微蹙。
從當年崔道元主尋到他面前,遂自薦之時,他便知曉,此人野心又膽大心細,每一步必然都有深意。
若說崔道元最在意的是什麼,無非就是他后偌大的崔家,還有......老二。
盛帝的目隨之落在趙懷朗上,再結合今日殿中發生的一切,竟很快拼湊出了崔道元的一片“良苦用心”。
老二與崔家向來親近,想必書信一事,老二本沒瞞著崔道元。
而崔道元陷囹圄這幾日,定沒琢磨局勢,只怕已先他一步看清了老師的用意,也猜到老二或會耐不住子用書信。
他為了考驗老二,同時為了一舉垮崔家,曾叮囑過張獻,莫要讓崔道元傳出任何消息。
張獻的忠心與耿直毋庸置疑,定是將吏部圍得不風,所以崔道元想方設法,仍無法傳信給老二。
這般絕境下,唯一能經由張獻之手呈到前的,只有他崔道元的認罪書。
結黨營私,任人唯親,收賄賂,這一樁樁一條條,他崔道元一旦認罪,便是死路一條,甚至整個崔家都要因此到牽連。
可即便如此,崔道元還是這般做了,意在告訴他,崔家已無威脅,他可以放心立老二為儲君了......
到底是足智多謀又深謀遠慮的崔狐貍啊。
以老二對崔家的親厚,又有崔道元此次舍命托舉,老二登基后定會大赦崔家,甚至加進爵,重用崔家子弟。
他這是以一人之命,一時之傾頹,換取崔家日后百載赫赫榮!
而這一計的前提是,崔道元已然猜到,他屬意老二。
如此果敢又有魄力,若這份認罪書來得更早些......
或許他已然告訴老二,自己的心思了。
可是啊,時局瞬息萬變,即便狡猾聰慧如崔道元,也無法每一步都踏得恰如其分。
老二已先一步用了書信,且輸得極為難看!
盛帝緩緩將手中文書擱置在案上,可心中因著崔道元的舉,到底還是再生波瀾。
或許,他不該憑今日之事,就一棒子將老二打死。
這些年,于老二之教養、相伴,他確有疏怠。
之后若將帝王馭下之、權謀機變之理教給老二,他必能領悟通。
但今日之事,又該如何收場呢?顯然沈征勝不會輕易罷休,還有修直......
盛帝思緒流轉間,忽然抬眸,目幽幽落在了形已然有些搖晃的顧惜枝上。
倒險些忘了,替死鬼......一直都在。
從張獻站出來的那一刻開始,江潯的視線便不曾離開過瑞王。
他自認對盛帝,有幾分了解。
這位大盛朝的君王實在睿智不凡,但又聰慧過甚,已至剛愎自用之境。
旁人越諫阻反對之事,他便越要偏執堅持,直到證明并說服所有人,他才是對的。
事已至此,圣上定已猜到了老師的心思,便越要與老師反著來。
而崔道元一認罪,圣上心中更要偏向瑞王,如此一來此消彼長,倒顯得他們又落了劣勢。
這是一步險棋,但能定乾坤!
柿子尚且撿的,他謀的確實是帝王心,但所有行針對的,一直都是瑞王爺。
而今日,只有讓圣上自己認識到,瑞王爺不能做儲君,這場持續多年的儲位之爭才能徹徹底底落下帷幕。
而現在,還得給瑞王爺再添一把火!
這般想著,江潯垂在側的手反復攏了攏。
一旁呈上文書的張史便緩緩直起來,沉聲道:“圣上,崔道元既已認罪,是否將其押刑部大牢,以待后審?”
趙懷朗聽聞此言,再也忍不住抬起頭來,疾聲道:“父皇,兒臣以為,在此之前宜先令刑部與大理寺共同對此案進行會審!”
“昔日張史于前冒犯父皇之時,崔尚書曾數次出言相阻,致使張史遭懲并被足。”
“如今崔尚書被留在吏部,久無音信傳出,誰知張史是否用私刑,屈打招!”
“況且眼下,吏部盡在張史掌握之中,誰知這認罪書......又到底是不是崔尚書所寫呢!”
“請父皇明查!”
趙懷朗實在想不通。
這才不過幾日,以他對外祖父的了解,此番無論為了他還是為了崔家,外祖父定會咬牙堅持才是。
只要外祖父閉口不認,張獻要給外祖父定罪,就得找出確鑿的證據來,這一來一去,要好些時日。
如此一來,他也有更多周旋的余地。
可此番認罪書來得如此突然又巧合,給本就落頹勢的他又來了當頭一棒!
父皇正不知該如何給他定罪呢,如今再不必猶豫了。
趙懷朗此言一出,顯然完全不知道崔道元的苦心。
盛帝微微怔然,這一刻也約意識到,自己這次的“考驗”太過嚴苛了。
崔道元與淑妃相繼出事,使得老二對他屬意燁兒這一猜測已然深信不疑。
罷了罷了。
崔家既然已經認罪,此番就讓老二先口氣吧,待他——
“瑞王爺,微臣承蒙圣上信任,得以全權置此案,您此番言語所傷并非微臣面,實則是在質疑圣上的旨意!”
張獻是個子直的,哪能容忍瑞王爺這般懷疑,當即雙目圓瞪,出言反駁。
他之前還曾在朝臣面前諷諫過盛帝,現下又豈會有懼意?
只見他怒目掃過瑞王爺后,又拱手沖盛帝一禮,揚聲道:
“臣自領圣命以來,日夜忙碌,奔波不停,幾日未曾好生合眼休憩。”
“此皆微臣分之事,此刻言及并非邀功請賞,實在是無法容忍瑞王爺如此肆意詆毀污蔑微臣!”
“臣但有一問,問王爺。”
“若今日涉案之人并非崔道元,王爺可還會道出這般言語?”
“清者自清,若王爺心有疑慮,可請圣上即刻召崔道元面圣,臣自與他前一辯!”
張獻說得大義凜然,而不出他所料,盛帝接著就搖頭道:“不必了。”
邊說著,盛帝瞥了眼福順。
福順心領神會,立刻將案上文書捧到了瑞王面前。
張獻的子,朝中無人不知,且崔道元認罪,盛帝本就樂見其。
趙懷朗心急如焚,急切地從福順手中奪過文書,匆匆翻開。
可目剛一及文書上的字,他軀便陡然一僵,又趕忙去看第二本、第三本……
只聽一陣“嘩啦啦”的聲響,被翻過的文書皆丟在一旁,凌地堆疊在一起,恰似趙懷朗此刻紛繁雜的思緒。
他仔仔細細端詳,上面的字跡確鑿無疑是外祖父所寫,他竭力分辨,卻仍未能尋得毫仿寫的蛛馬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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