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國公已至花甲之年，顯然一直以來養尊優，腰間玉帶上托著個圓滾滾的肚腩。

這會兒快步走在宮道上，他的肚腩隨之微微晃，額上已汗珠滾滾。

今日林軍毫無預兆圍了安伯府，他派了好些人出去打探，得了消息后便立刻宮求見圣上。

他這般大的年紀，本該在府中頤養天年，如此奔波勞累，都是為了自己的心肝小孫孫。

他孫孫不過就是瞧上了一個子，要將納府中，也給了那子的老漢足夠的銀錢。

誰知那老漢不識抬舉，非要鬧騰，孫孫不過是輕輕推了他一把，也是那老漢該死，后腦撞上了一塊石頭，就這麼沒了。

多小的一件事？

放眼京城，哪家的公子爺不是這般的？

偏那江潯非要揪著不放，將孫孫關進了詔獄，還要判刑！

崇國公這些時日掏空了心思，四尋門路，想將自家孫子救出來，可大理寺卿為江潯的頂頭上司，都拿江潯無可奈何。

他也去尋過瑞王爺，可瑞王爺始終閉門不見。

一來二去，他都快熬白了頭，突然天降良機，江潯他自尋死路了！

這般想著，崇國公腳步更快，到了書房門口，急忙用錦帕拭額頭脖頸，整理儀表。

“宣。”

殿門打開，傳來了福順公公的聲音。

崇國公甫一抬眸，便見安伯與江潯父子二人跪在殿中，那安伯神容狼狽，后背更是汗了一大片。

崇國公見狀心頭大喜，可見打聽到的消息無誤，安伯府這次是真的要完了！

他急忙得殿，下跪行禮，而后慨慷陳詞：

“圣上，老臣驚聞，大理寺卿江潯縱容其母在府中大行巫蠱之，咒害獻懷太子，當真喪盡天良，其罪當誅！”

“這般表里不一、兩面三刀之人，怎當得大理寺卿一職，又怎能人相信，他鐵面無私，執法不阿？”

“圣上，臣的孫兒因江潯枉法，如今還囚于詔獄之中不見天日，還請圣上另擇他人重審此案，還老臣之孫一個公道！”

崇國公話畢，沖案后盛帝深深叩首。

他原以為，江潯已自取滅亡，今日他所求合合理，十拿九穩，可話音落下，殿中竟良久都無半點聲響。

崇國公不免惴惴，便大著膽子抬頭，正見盛帝眉眼冰冷，垂眸睨著他。

崇國公嚇得一個激靈，當即再叩首：“圣上，不知老臣何——”

“崇卿，朕早已著人封鎖安伯府一切消息，你是從何得知巫蠱一事的？”

“還是說崇卿你手眼通天，連朕的林軍在你眼中，也不過爾爾？”

盛帝慢悠悠說著，將手邊那張寫有獻懷太子生辰八字的黃符一點一點進了掌心里。

崇國公聞言猛地抬起頭來，這一刻瞳孔巨。

安伯府被圍一事闔京皆知，他為了打探消息，派了好些人出去。

沒過多久，所有人便都帶回了大同小異的消息，皆是巫蠱一事。

他救孫心切，還以為巫蠱之事已然在京中傳開，所以打聽起來如此輕易，這才匆匆忙忙進宮......

思緒走到這里，崇國公忽脊背發涼，心中思緒翻涌，當即扭頭去看殿中諸人的反應。

江潯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安伯確實狼狽，但此刻早已止住了眼淚。

兩位王爺眼觀鼻鼻觀心，都齊齊垂首看向腳面，唯有皇孫殿下直勾勾地盯著他。

崇國公到底不傻，這會兒慢慢反應過來了。

他張了張，心頭涼了半截，冷汗從頰邊滾下，蓄到了下頜，最后吧嗒——落了地。

.......

接下來的一切似乎都順理章了。

盛帝當場下令，遣溫統領去搜崇國公府，不用想也知道，定會搜出些“蛛馬跡”來。

這廂崇國公一問三不知，聲淚俱下，句句喊冤，

可如今，此案矛頭都指向了崇國公府，線索也止于崇國公府。

崇國公富貴了一輩子，從沒想過會有今日，這會兒嚇得渾抖，話都說不全了。

盛帝揮了揮手，德順公公會意，遣人將崇國公拉了出去。

崇國公當即劇烈掙扎起來，口中高聲泣呼：“圣上，老臣冤枉吶！”

“就是給老臣一百一千個膽子，老臣也不敢冒犯太子殿下啊——”

崇國公的呼聲漸漸遠去，瞧那方向，該是送進詔獄了。

殿中一下子靜了下來。

盛帝抬眸，突然在這時看向了一旁侍立的兩個兒子。

帝心如淵，任誰都無法知曉，此刻盛帝心中所思所想。

沉默持續蔓延，令人惴惴難安，嚨發。

在這抑到幾乎人窒息的沉悶氛圍中，盛帝突然將手中的木偶大力摔了出去。

砰！

摔到了江潯面前。

“父皇息怒！皇爺爺息怒！圣上息怒！”

聲音層疊而起，殿中人再次悉數跪下。

瑞王與襄王方才因被波及，這會兒更是以額底，大氣都不敢一下。

江潯垂眸，當目及木偶的臉時，眼里溢出了一哀。

這時候，盛帝終于開口：“都退下，江潯留下。”

眾人如蒙大赦，唯有安伯聽聞此言，急忙扭頭去看江潯，滿眼驚懼。

江潯偏過頭去，沖安伯輕輕搖了搖頭。

眾人次第而出，連福順公公都輕手輕腳出了書房，關上殿門，守在殿外。

此時，書房。

盛帝緩緩起，走到江潯面前，淡聲道：“如何？”

江潯依舊跪著，輕輕搖了搖頭，“臣不敢妄斷。”

他出手去，將那開裂的桐木人偶撿了起來，用袖輕輕拭。

盛帝定定看著江潯這番作，忽然冷不丁問了句：“你懷疑朕嗎？”

若是旁人聽到這話，不知該如何驚懼惶恐，可江潯只是搖了搖頭，還是那句：

“臣不敢妄斷。”

盛帝聞言先是微怔，而后竟輕笑出聲。

良久，他才意味深長地說道：“那和尚方才有句話說得沒錯，果然是富貴多炎涼，骨多猜忌啊......”

江潯不曾回話，可盛帝似乎早已習以為常，不僅未曾責怪，反而再次開了話頭。

“崇國公到底失了本分，一切水落石出之前，便讓他在詔獄過些日子吧。”

盛帝說著轉過去，頭也不回地沖江潯揮了揮手。

“回吧，回去替朕敲打敲打你那對父母，修直，他們不該為你的瑕玷。”

江潯聞言，俯拜別，“臣告退。”

后腳步聲響起，沉穩一如既往。

結果這時，盛帝忽然意味不明地問了句：“修直，你是江潯嗎？”

江潯聞言腳步一頓，回再拜，恭聲道：“臣是圣上之臣。”

盛帝：“......”

“滾——”

江潯：“是。”

殿門打開。

安伯肩彎腰站在遠，瞧見江潯背著，全須全尾朝他走來，霎時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