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歲帶著白芨來到了大昭寺的東側，記得方才安伯夫人就是朝這方向來的。

可此時到了這邊，只見寶殿法堂寮房林立，卻不知人去了哪里。

白芨正覺為難，卻見自家小姐忽然走到一個掃地的小沙彌面前，雙手合十行了一禮。

那小沙彌急忙放下笤帚，沖沈嘉歲回了一禮。

沈嘉歲笑盈盈的，溫聲道：“小師父，我方才在寺院門口瞧見了安伯府的馬車，可是安伯夫人來了？”

“夫人是我的長輩，我知常來貴寶寺，此時想去見個禮，小師父可知夫人如今在何？”

那小沙彌瞧著不過八九歲的模樣，生單純，并未懷疑沈嘉歲的用意，當即垂眸回道：

“施主，若您找的是祁施主，想來此刻就在接引殿。”

安伯夫人正是姓祁。

沈嘉歲得了準信，立刻行禮道謝，結果還沒走出幾步，那小沙彌忽然追了上來。

“對了，施主，方才江施主也來了，您此番前去或會與江施主遇上，若是要避開，可稍后再往。”

沈嘉歲聞言心中暗驚，急忙問道：“小師父，您口中的江施主可是夫人的兒子，江潯江大人？”

小沙彌點了點頭，“正是。”

他年紀小，顯然也是個健談的，見沈嘉歲笑盈盈的很是親和，便多解釋了一句：

“過些時日便是獻懷太子殿下的諱辰，今日寺中來了許多貴人，江施主便是和諸位貴人一同前來的。”

沈嘉歲聞言了然，卻忽然想到了什麼，心頭猛地一提。

等等！

小師父說的貴人想必就是宮里那幾位了，他們今日竟也來了大昭寺？

要知道，方才顧惜枝和陸云錚一前一后正是往里頭去的。

沈嘉歲不關心他們是否會冒犯貴人，無論他二人如何萬劫不復，沈嘉歲都覺得是他們的報應。

只是始終認為，那幕后之人便是皇家中人。

難道就這樣巧的，陸云錚錯過了榮親王府的機會，卻在大昭寺和那人搭上了線？

想到此，沈嘉歲心凝重，不免表現在了臉上。

小沙彌還以為是自己話多了，登時心生懊惱，好在沈嘉歲很快就反應過來，溫聲解釋道：

“多虧小師父提醒，那我稍后再去接引殿。”

小沙彌不敢再留，握著笤帚匆匆離去。

白芨見狀走上前來，“小姐，那我們現在？”

沈嘉歲一直等到小沙彌轉過拐角，這才毫不猶豫說道：“走，去接引殿！”

原以為關于巫蠱案的猜想不過是多心，問題未必就出在安伯夫人上。

可此時一聽宮中貴人都來了，沈嘉歲總覺得事沒那麼簡單。

既如此，便去探個究竟！

二人一路尋過去，約莫半刻鐘才瞧見接引殿所在。

只是此門扉閉，沈嘉歲自然不好貿然上前叩門。

偏頭想了想，讓白芨走遠些，在來路的一個亭子等著，這才孤走向接引殿。

并不曾推門殿，而是無聲無息繞著接引殿轉了起來。

沈嘉歲對佛家并不是很了解，但“接引殿”還是有所耳聞的。

在佛家，接引即——接引信徒通往西方極樂世界。

會在接引殿的，不是在祭奠往生之人，便是心中痛苦難以排解，在接引殿尋求庇佑與寧靜。

想到方才寺門所見，安伯夫人那副萎靡虛弱的模樣，沈嘉歲暗暗猜測許是后者。

卻不知安伯夫人到底是不幸罹疾還是心中憂思難以排解。

這般想著，沈嘉歲已經轉到了接引殿的后頭。

此皆是可以朝外打開的和合窗，悄聲路過，忽而在一扇虛掩的窗牗下聽到了斷斷續續的說話聲。

眉頭一挑，側耳去聽。

“旁人不知.......以為.......”

“還我......還我......”

說話之人雖緒激，但顯然氣力不足，又隔得有些距離，只能聽到只言片語。

沈嘉歲想了想，微微起，過窗朝里看去，約瞥見了一道青的影。

心頭一喜，安伯夫人正是著碧青長。

卻不知此刻正在同誰說話，是江潯嗎？

沈嘉歲稍稍側偏頭，果然瞥見了一片緋紅。

是緋服！

沈嘉歲目上移，登時就瞧見了江潯的臉。

還沒等思緒再起，忽然一個掌便重重甩在了江潯的臉上。

啪——

很是清脆。

沈嘉歲驚得眼睛一瞪，好在很是沉得住氣，并未發出任何聲音。

江潯不躲不避，竟就這麼生生挨了這一掌，面上也無任何慍。

沈嘉歲正覺不著頭腦，結果這時候，安伯夫人忽然朝江潯撲了過去，一張臉埋在江潯的肩頭，驟然痛哭出聲。

這時，江潯終于有了作。

只見他緩緩低下頭去，注視著安伯夫人，又抬起了手，似乎想要給安伯夫人順背，可猶豫了一瞬，還是將手放下了。

沈嘉歲不知是不是錯覺，似乎從江潯的臉上看出了哀傷與絕。

這時候安伯夫人突然抬起頭來，臉上淚水縱橫，又手去江潯的臉頰，里一遍遍問著：

“疼不疼？潯兒疼不疼？”

江潯張了張，卻始終沒有說出半個字來。

沈嘉歲實在是看不懂了。

這時候，有一人從旁而來，將安伯夫人扶走了。

沈嘉歲未瞧見那人模樣，但應該是隨侍安伯夫人的嬤嬤，因為沈嘉歲聽到了極輕的安聲：

“夫人，爺今日著袍，是隨貴人來的，莫讓爺難做了......”

江潯靜立良久，直到安伯夫人哭聲漸止，他這才躬一禮：“孩兒告退。”

“滾！”

安伯夫人猝然厲喝出聲，與方才聲問江潯疼不疼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連窗外的沈嘉歲都險些嚇了一跳。

江潯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殿又響起了嗚嗚咽咽的哭聲。

沈嘉歲丈二和尚不著頭腦，只好借著窗在后殿逡巡，忽而眸一凝，滿臉駭然。

整個后殿只有一張香案，案上供著一個黃牌位，上頭的名字赫然是——

亡兒江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