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璟這次的癥狀似乎比以往都重，好幾天過去了視力都沒有恢復。

林老爺子知道他回家之后就把自己鎖在屋子里好幾天不出來，于是在吃飯的時候問林瑾：“你哥哥呢？”

林瑾咬著米飯，小心斟酌道：“他……他心不好。”

林老爺子冷哼一聲，說道：“心不好？靠家里養著，自己天游手好閑花天酒地，什麼都不用干，什麼都不心，簡直想不出還有比他過得更舒服的人了，有什麼事能讓他心不好？”

林瑾放下筷子，說道：“爺爺，哥哥他也不完全是這樣……”

老爺子抬起手，阻止說下去：“從他出生開始，我看著他長了二十多年，他什麼德行我最清楚。瑾兒，你以后離他遠點，他不，免得也把你帶壞了。”

在旁邊吃飯的林梅語氣帶酸地說道：“爸，你這心也太偏了吧？再說了，還不一定是誰帶壞誰呢，林璟起碼是您的親外孫，哪像……”

眾人雖沉默不語，但是聽到這話時均是臉微變，林清河則是直接冷了臉，只聽林音淡淡說道：“閉。”

頃刻間堵住了林梅的。

離座時，老爺子說道：“看看林璟那需要什麼，他就算不回這家，家里也不能短他那點東西。”

仆人諾諾答應，林瑾心下一寬，果然，就算再怎麼罰怎麼罵，爺爺心里都還是疼林璟的。

幸好林家人各有各的忙，誰也顧不上管林璟這二世祖又弄出什麼幺蛾子，所以他的狀況也好瞞。可是林璟的眼疾遲遲不好，最著急的就是林瑾。

迫不得已之下，只能給顧林玨撥過去電話。

顧林玨來的時候，還靠在門邊，靜靜地凝視了林璟一會兒。

林璟早就察覺到有人來了，但是那人沒說話，他也就沒做什麼反應。

雖然看不到來人長什麼樣子，但能給他這麼沉靜安寧覺的，整個林家也只有那對母子。

可是林音一個人住在三樓，從不會踏足四樓。

他正想著，手上的書忽然被走，顧林玨翻了翻，說道：“這麼學習，眼睛都看不見了還不忘讀書？”

林璟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顧林玨低頭看了看，嗯，作茫然，眼神渙散。

“你來做什麼？”林璟說道：“我如果沒記錯，你是外科醫生吧？”

顧林玨說道：“林瑾實在不放心，所以拜托我來看看。”

他從隨攜帶的包里拿出設備，一邊幫林璟瞧他的眼睛，一邊說道：“雖然別的問題解決不了，但是幫你看看眼睛有沒有什麼外傷還是可以的。最近過強刺激嗎？”

林璟苦笑道：“早就說過了，沒有用的。”

顧林玨不再說話，只是幫他做檢查。

一片沉默中，林璟忽然問道：“哎，林玨，你是不是一直后悔？”

顧林玨作微微一頓，雖然他恢復得很快，但是林璟還是覺到了。

“后悔什麼？”他問道。

“后悔當時從巖里把我救回來。”林璟角帶笑地嘆了一聲，說：“在那次纜車事故中，要不是你的話，我會死吧。”

后來顧林玨想，那應該是他命運轉折的一天。

他當時以為只是個天氣晴朗一些的普通日子，普通到在日歷上都不會留下任何標記，

那一天他原本打算好好復習備戰競賽，但是穆遙來敲門，拿出兩張纜車票來邀請他，看見米映襯下窘到臉頰通紅的穆遙，他的心瞬間也變得飛揚而輕快。

如果他當時沒有注意到前面那架纜車有明顯傾斜和搖晃，如果他沒有匆匆下車，而是留在纜車上，聽完穆遙說的話，如果他沒有在現場停留那麼一會兒，或許現在的一切都會不同。

可是他還是下去了，趕到纜車墜落的地方，看著救援人員把傷的母子抬走，兀自站在那里回想，回想他剛剛看到的纜車里還有另一個影。

他正要離開，忽然聽到腳邊的巖里傳來石頭敲擊的微弱聲響。

或許是林璟剛剛恢復意識，或許是他敲擊的聲音太過微小，剛剛救援的人員沒有注意到，但是幸好顧林玨聽到了。

他從巖里救出林璟，把他送到醫院，也暴了行跡，被已經尋找他們多年的林家抓住了線索。

“你討厭這個家吧？”林璟問道：“是不是也討厭我？”

顧林玨說：“林璟，我要是后悔，現在就不配當醫生，上帶著見死不救的污點，我就不配做救死扶傷的工作。”

林璟笑道：“林玨，你真是偉大。”

“與偉大無關，這是做人的原則和底線。”

“我記得你當時救我的時候還鼓勵我要堅持住，要活下去，可是你回了林家，好像再沒跟我說過什麼好話。”林璟說道：“那次比武，你以為我是真想找你打架嗎？”

顧林玨淡定地回道：“不然呢？你專門跑到練武房找我，難道還想跟我聊聊人生哲學嗎？”

林璟笑了笑，說道：“我原本以為你回來，我會有一個朋友。”

顧林玨說：“你不缺朋友。”

“是，我有很多朋友。”林璟笑道：“可是這時候在我邊的，只有林瑾和你。”

顧林玨冷淡地說道：“對不起，可以把我去掉嗎？我不隨便朋友。”

“林玨，事故第二天，就是我18歲生日。”林璟說：“我本來打算自己出去走走，先自己給自己辦一場人禮，算是祭奠我即將逝去的單純和自由，但我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

那一場事故，也是他人生的分水嶺。

一場事故，讓林家為他籌備許久的人禮也放棄舉行。

從此林璟褪去了年天才的環，變得世俗而平庸。

唏噓之后，沒人記得他曾經是多麼耀眼的年，即便別人看在林家的面子上表面上尊他一聲林爺，但是轉之后就會啐一口，嘲笑不過是個仗著家族權勢耀武揚威的紈绔子弟。

就連陳強，在面對林家的時候堆滿諂討好的笑意，其實除了貪婪愚蠢之外什麼都沒有的人，那個讓他都覺得惡心的人，也能輕視他，唾棄他。

顧林玨收回設備，正說道：“林璟，就像之前那些檢查顯示的結果一樣，你的眼睛沒有問題。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幫你聯系心理醫生，我認識醫和經驗都比較富的醫生……”

“林玨，你為什麼要這麼和林家劃清界限？”林璟忽然問道。

這次顧林玨沒有避開他的問題，而是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兒，答道：“或許我的想法有些自私，但我希自己能夠為獨立的個。”

“林家會阻礙你的獨立嗎？”

顧林玨說：“在我看來，林家像是一棵需要汲取個的營養才能夠壯大的樹，而我不愿意就這麼被同化，不管是主還是被，我所做的，都是盡力在遠離林家出的角。”

林璟笑道：“或許你是對的。”

顧林玨說：“可我的況并不適用于你，你生于斯長于斯，擺在你面前的路或許更寬廣一些。”

“林玨，我知道一邊著林家的供養一邊唾棄著這一切是多麼虛偽的行為。”林璟說：“可我還是很憾自己現在所的狀況。有一種說法，說普通人的真正壽命只有三十歲，因為三十歲之后的人生已經不會有什麼變化，和死了沒什麼兩樣。照這說法，我其實在18歲就已經死了。”

“對不起，我是外科醫生。你確定要跟我討論死亡的定義嗎？”顧林玨原本站起打算要走，可是不知為何腳步一頓，轉過時看見林璟正緩慢地把臉扭過來，雙目失神地往這邊看。

他又折了回去，說道：“這段時間平心靜氣，別想那些事，想那麼多對你的病沒好。”

林璟笑了笑，搖搖頭：“就是因為我平時不想，或者想得太，才把自己的生活過這麼糟糕的樣子。”

顧林玨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那就換個地方想，換個開闊的，空氣好一點的地方。”

林璟朝他站著的方向點點頭：“謝謝你作為一個醫生對于患者的關懷。”

默了默，他又說道：“我很。”

顧林玨原本朝外走的步伐一頓，他回頭了一眼，林璟側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一半在午后淡金的之下，另一半被籠罩在黑暗里。

他坐著的姿勢，像是在力擺林宅帶給他的這一半影，努力朝著在的那片天地掙去。

可是在顧林玨眼里，在如同巨一般的影之下，那道影還是顯得太單薄，太孱弱，像是馬上就會被影扯回去，于頃刻之間被吞沒。

顧林玨說：“既然信得過醫生，那就遵照醫囑治病。”

他說完，便不再回頭地疾步離開，在大門口遇上林梅，正跟同行的幾位夫人談得高興。

顧林玨打了個招呼，林梅微微頷首，算是回應，然后便側頭跟旁邊的人繼續剛剛的話題。

開車駛出林宅的那一刻，顧林玨才終于舒出一口氣。

一個連生病都不敢讓家人知道的兒子，一個兒子把自己鎖在房間四天仍能毫無所覺，繼續召集別人來家里喝下午茶的母親，都讓他覺得怪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