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 老天并沒如人所願。

紀星生了對雙胞胎兒子。生産過程太不順利, 出了點風險。那之後, 虛弱了很多, 調了好幾個月才好起來。

雙胞胎起名瑾、瑜。

兩個小家夥長得一模一樣，充分結合了韓廷和紀星的五優點。起初外人還不易分辨誰是誰, 漸漸就容易了。

哥哥安靜很多，弟弟卻是十足的調皮搗蛋鬼。兩個小嬰兒睡在一起, 哥哥總是乖乖地吃手手, 弟弟要麽到滾到爬，要麽就去吃哥哥的手手。

琛兒在一旁守著他倆, 心疼二弟弟, 就把小弟弟撥開。

小弟弟一癟便嗷嗷大哭，眼淚跟豆子一樣往下掉。

韓廷對紀星說：“格是隨了你了。”

紀星道：“小孩子哭鬧才正常，這樣家裏也熱鬧點兒。”

可等雙胞胎長到兩三歲會跑會跳了，三個小男孩樓上樓下地竄，紀星便開始懷念清淨的日子。

老大老二還算聽話懂事，卻架不住老三挑事兒招惹, 三個小家夥鬧起來飛狗跳。

韓廷在家的時候還好, 只要他在，老三都不敢造次。

也幸好家裏有早教師和保姆, 大多數時候紀星不會特別累，且琛兒懂事, 也會幫著管住弟弟。

等雙胞胎長到四五歲開始上學, 就沒那麽皮了, 況好轉很多。

幾個孩子都出落得聰明好奇，禮貌規矩，很聽媽媽的話。這大概和韓廷的言傳教有關。

有次紀星在沙發上睡著，迷糊間聽見老三嘩啦啦跑過去，又忽然止住。

原來，是韓廷輕聲：“噓~~媽媽在睡覺。”

“噓~~”老三跟著輕聲，躡手躡腳地走遠。

韓廷依然隔三差五帶紀星出差，甚至更頻繁。孩子多了之後，日常生活中對彼此的力會不可避免地稀釋掉，急需增加單獨相的時間。

偶爾上很久不出差的況，韓廷也帶去北京周邊過個周末，玩上兩天一夜再回。

時間更的時候，他便帶在城裏轉一圈。兩人逛逛街，喝喝咖啡，轉轉品店，權當約會也不錯。

直到結婚後第十年的冬天，兩人周末去山上雪回來。紀星意外懷孕了。

這是第三次懷孕，算高齡的了，且子很弱，醫生建議不要。夫婦倆考慮到狀況，打算在前期放棄這個孩子。

但那是個孩兒。

紀星舍不得了，太想要一個小公主。

韓廷也的確想要個兒，但他覺得太危險，不想讓紀星冒險。可紀星說不想留憾。韓廷拗不過，最終隨了。

韓家三個小王子聽說媽媽要生妹妹了，興得不得了。

琛兒說：“我要用我的零花錢給妹妹買娃娃。”

瑾兒說：“我要把好吃的都給，天天哄開心。”

瑜兒說：“誰都不許欺負我妹妹，不然我揍死他！”

琛兒和瑾兒說：“對！”

這次懷孕，韓廷對格外照顧呵護。

紀星本就很張，為了養胎甚至早早停了工作；連韓廷也更多地把工作給別人，盡量多花時間陪。

一家人都小心翼翼，連老三都每天殷勤地幫媽媽手腳，盼著小妹妹出世。

但紀星漸漸覺得吃力，做盡了一切，孩子八個月的時候，胎停育了。

搶救的那天，紀星生不如死。醒來第一件事就是要見嬰兒，哪怕沒氣了。韓廷沒準見，紀星哭得撕心裂肺。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走不出來，常常不自覺眼淚就無聲淌下。雙胞胎還不懂，急咻咻地問了好幾次，妹妹去哪兒了。被琛兒制止。

琛兒那段時間也很沉默，有天問韓廷：“妹妹是死掉了嗎？”

韓廷說：“是。不會跟我們一起生活了。”

琛兒揪著眉想了很久，又問：“那去了哪裏？”

韓廷了下遠方，說：“我也不知道。有人說，人死了就消失了；也有人說，人死了會變小草、泥土、空氣、風；還有人說會去天上，變星星，守護著留下來的人。但沒有人從那個世界回來，所以就沒有人能告訴我們，那個世界究竟是什麽樣子。”他說，“這世上有很多事，你們小孩子不懂，我們大人也不懂。但你可以選一個自己想要的理解。”

琛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忽然指著院子裏的樹說：“我選的話……那我希妹妹變一只鳥兒，或者一朵花兒。我每天早上能看見。”又激道，“還希變星星！我每天晚上也能看見。”

韓廷將小小的孩子摟進懷裏，下頜他的額頭：“好。”

小孩子容易從悲傷中走出，大人卻很難。

韓廷嘗試跟紀星通過幾次，無疾而終。

紀星不願談這個話題，不肯聽他安，甚至漸漸不願跟他多說話。

心太過痛苦矛盾。在悲劇發生時，人總找原因。找不出原因，也非去歸一個責任。紀星有時認為是沒做好，導致小孩沒了，這讓覺得自己是給全家人帶來痛苦的罪魁禍首；而有時又認為家裏其他人不如那麽傷心，又繼續開始生活，這讓心裏有無發洩的怨氣。

韓廷同樣痛苦，也有郁結，試了幾次後，也無能為力了。

兩人關系陷結婚十年來的冰點。

但韓廷給紀星請了心理醫生。

紀星起初抵，見過幾次後，開始醫生敞開心扉。那個醫生以速了那段時間最信賴的朋友。

當這個朋友忽然開始對展開追求時，紀星懵了。

拒絕了他。

之後卻陷疑，為什麽能和外人流，卻無法和韓廷談及喪之痛。

無法不見他。和醫生的流是一劑藥，這重病的人無法抵抗。

當醫生跟保證他不會再有不當言語，紀星沒再追究，繼續找他看病。

直到有次治療結束，紀星滿面淚水，醫生沒有遞給紙巾，而是拿手去臉上的淚。

這時候，韓廷推門進來，看到了一切。

紀星漉漉的眼睛看著韓廷，等著他開口斥責，就可以跟他吵架，或許會吵到離婚。

又或許他直接轉離開，那連家都不用回了，卻街上流浪。

可韓廷沒走，也一句話沒說。他走過去，牽起紀星的手，帶走了。

紀星頓時心像被捅了一下。又恨自己又他。

回家的路上兩人一言不發，他拉著下車，進家門，上樓，回臥室，鎖上房門。

紀星坐去沙發上，抿，不看他。

韓廷問：“不想跟我談談？”

紀星說：“我不想跟你談。”

“呵。”韓廷咬著下頜，拉了下領帶，說，“不想跟我談什麽？兒的事？”

“你住口！”眼睛通紅，“我說了不想跟你談！”

“這事兒你還非得跟我談！”韓廷唰地扔掉領帶，“紀星，我是孩子的爸爸。這事兒你不跟我講清楚，你換多個心理醫生，跟外人講多次，都沒用。”

紀星擡起下：“好。你想談什麽？來怪罪我？你也很想要兒是不是？不好意思，沒有。白費了這次懷孕你那麽張！比前兩次都張！”

韓廷盯著：“我張的是你！”

紀星怔住。

“醫生說很難……”韓廷用力摁了下額頭，道，“我就怕你變現在這個樣子。”

“什麽樣子？”紀星驟然被刺，惡狠狠地說，“讓你厭煩的樣子嗎？對啊，只是沒了個孩子，哭一陣就夠了。天天哭做什麽？悲傷太久就讓人心累又討厭了是不是？”淚眼朦朧看著他，“可你也很討厭！為什麽還能像沒事人一樣繼續過下去？我不行！在我的裏一天天長大的，上次還在……”

“紀星。”韓廷臉煞白，打斷了，“我見過的樣子。”

紀星愕住。

韓廷眼睛，晶亮的淚水漾著，他兩手捧起，比劃著，聲音輕：“我見過。很小，一點兒不醜，睫很長，頭發很。是個很漂亮的孩子。手和腳這麽一小點點，比琛兒他們都小。……臉是烏青的。”

男人的眼淚砸落下來，他想說他有多這個孩子，說他的痛苦毫不比，可他說不出。

紀星直視著他的眼睛，看著那裏頭滿溢出來的苦楚，頃刻間淚流滿面。

“可星兒，我們還有三個兒子。琛兒，瑾兒，瑜兒，他們也是你的孩子。他們也失去了小妹妹，甚至不懂什麽是死亡。”

紀星忽然低頭捂住臉頰，淚流不止。

“我怕你變現在這樣子。痛苦，自責，疚，怨恨，又找不到出路。……可紀星，你忘了，我是你的出路啊。”

那天，紀星撲在韓廷懷裏，抱著他嚎啕大哭，狠狠哭了一場。

他一直是的出路。

對不起，我習以為常，我差點兒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