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寒星》

八月底的北京，刺眼得像打碎的玻璃，把天空照得一片虛白。

紀星歪在車後座上，被窗外的大太曬得睜不開眼。

過去幾個月，星辰與合作的三家研究機構經過長時間的試驗小組人員篩選、樣品測試、志願者患者篩選，最終確定了第一批試驗對象。星辰接到志願者患者信息後，用自主研發的3D打印工藝流程在不到一小時打印出了適合該患者的骨骼融合。

經過複雜而嚴謹的一系列前期準備，今天，三家研究機構的其中一家——先創醫療研究中心將率先對一位腰椎間盤突出的重度患者做手。

紀星趕到醫療中心時，助理敏敏在門口焦急等。見下車，匆忙迎上來幫拿包：“紀總，咱們快點兒進去吧。”

紀星快步上臺階，問：“人都來了？”

“都來了。”敏敏說，“韓總也來了。”

紀星腦仁一疼。

自兩三個月前在展覽會上見，那之後他們再沒見過面。也沒再主找他彙報工作。簽合同、項目實施、試驗前準備，一次都沒給他彙報過。起初狀態太差，實在不想被他訓誡，更怕他這擅長窺心之人瞧出工作之外的混不堪，便刻意避免了接。到後來，所有心思都放在工作上，也漸漸習慣了什麽事都由自己一手辦，不再請示他的意見。

而韓廷自己就是個大忙人，不找他，他哪裏有閑心管。

這次手還是蘇之舟提醒的：“怎麽說也是第一例手，觀的時候，韓總是不是得到場看看啊？”

紀星如夢初醒，趕給韓廷打電話，其名曰彙報工作，噼裏啪啦把星辰這兩三個月的況講了一大通之後，邀請他來觀手。

韓廷耐著子聽完一通遲到的彙報，問了句：“哪天？”

紀星眼睛一閉：“明天。”

韓廷說：“現在下午五點，你這電話打得及時。”

紀星心髒都了兩下，鬥著膽子問：“你……明天行程排得開麽？”

韓廷：“這你得問書。”

紀星恨不能鑽地，點頭哈腰：“實在對不起韓總，我忙忘了。”

“沒事。”韓廷道，“橫豎第二筆投資款早就拿到手了。不怕的。”

“……”紀星覺得聽他說話，會想一掌拍死自己。

走進醫生辦公室時，蘇之舟他們都在，韓廷也在，坐在那兒跟醫生流著病人的況。

他穿了件白襯，外頭照著，將他上半融進線裏。過去時，他正和研究項目負責人之一的塗醫生說著話，察覺到靜，目往這頭瞟了一眼，只是淡淡一掃，便重新回到醫生上。

紀星拉開他旁邊的椅子，坐下前，看見他白襯衫的右後肩膀上有灰黑的網狀紋路，異常好看。

幾個月不見，他的頭發似乎長了點兒。

坐下，聽見一旁他的聲音低沉悅耳，許久沒聽見，卻依然悉：“……PEEK材料的特點是韌度好，能緩沖骨骼之間施加的力……”

聊了沒一會兒，手室那邊要開始手了。

塗醫生道：“我們過去吧。”

衆人往外走。

起時，紀星警惕地看了韓廷一眼，目一對上，眉眼睛立即皺一團，以示抱歉，請求原諒。

韓廷并不掛心，問：“打印花了多長時間？”

紀星趕接話：“半小時。”

“不錯。”韓廷說。

紀星咧一笑。

他話還沒完，“速度再加快。”

“……”表切換速度可謂翻書。

韓廷幽幽瞥一眼，出了門去。

衆人進到手室隔壁的觀察室對手過程進行觀察，看著電視屏幕上，主刀醫生對患者實施骨骼修複手。

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玻璃這頭，衆人認真觀看著，安靜不做聲。

紀星看著看著，某一刻，仿佛像看到過去這大半年發生的一切。

沖辭職，拉投資，買機……開會，設計流程……深圳大會，分手，簽約……

回過神來，看到屏幕上，星辰打印的骨骼融合被順利植到患者的骨骼之間。不自用力吸了口氣。

整個手過程進行得十分順利。

醫生完合後，回頭沖玻璃這邊的人比了個大拇指。

蘇之舟和幾個部門主管們全抑制不住興，激地互相擁抱握手。

紀星看著玻璃那頭還在收尾的手，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周圍的同事們研究小組的醫生們過來和握手，一一握手之時，

旁，韓廷回神看一眼，低低說了聲：“恭喜。”他朝出手。

紀星沖他一笑，手過去。

男人的手掌依然溫暖有力，握了一下；很快便松開，去和塗醫生握手了。

手已經完，很功，患者留待後續觀察。

星辰上下都很振，蘇之舟建議今天全一起出去吃飯慶祝。紀星說好，又去問韓廷是否要參加。可找了一圈，到是工作人員，竟不見韓廷和唐宋。

塗醫生道：“韓先生剛走了。”

紀星趕去追，在門口追上了韓廷：“韓先生！”

韓廷剛走到旋轉門邊，回頭：“有事？”

笑容滿面，好言道：“慶祝第一次手功，公司準備出去聚餐。想邀請你一起。”

韓廷一笑：“我就不去了。你們好好玩。”

“噢。”臉上有一失落。

唐宋道：“韓總今天原定的行程都還在，接下來有得忙。紀小姐，以後有事得提前預約。”

“……”尷尬地點點頭，原本還想說的話就默默吞了回去。

韓廷撂過了這話，問：“接下來的工作安排都計劃好了？”

“嗯。”看一眼停在門外的奔馳，知道他時間迫，加快語速匆匆彙報道，“就你剛說的提速嘛。然後除了這個，骨骼融合的臨床試驗要兩年多。義齒稍短一些。這兩種産品按部就班地推進試驗就可以了。接下來要公司要選擇進一步開發的産品種類。可能要把市場需求，競爭，同類産品等多種因素綜合考慮後選擇。調研就需要一段時間。”

韓廷聽完了，道：“不錯，思路清晰。就這麽做。”

他趕時間，說著就要走，紀星追答了一句：“調研出來了會‘及時’給你做彙報的。”

韓廷回頭，目越過肩膀俯視向，他無聲地笑了一下，走了。

旋轉門轉著，紀星目送唐宋拉開車門，韓廷上了車。

很快，車開走了。

了會兒，有些慨：說實話，在觀察室目睹手功的那一刻，最謝的人便是韓廷。回想起創業這一路走來的艱險，心驚不已。當初毫無準備一時沖去創業，不論資金經驗心態都沒準備好。無知者無畏，也不知哪裏來的膽子。如果不是他的投資和幾番提點，現在恐怕早就破産。

但謝謝這種話說了太多，難免就有些蒼白而說不出口。

好在，現在一切走上正軌，算是給投資人不錯的回報了吧。

中午，紀星帶著一幫員工們去了家高檔的西餐廳。

過去幾個月，星辰經過再一次人員擴招，員工人數發展到了二十好幾。各職能部門運營完善，有條有理。加之第一批産品順利進試驗階段，公司部運營良好，立初期那種需要日日加班的窘境已不複存在。

雖然每天仍是忙碌，但的時間比頭幾個月寬松了許。這是種好現象。

曾說，過了那段時間，一切就會好轉。是真的啊。

席間，端起紅酒謝員工，謝他們一路的陪伴付出。

小尚開玩笑：“當然要付出了，我們拿工資了的呀。”

衆人笑一團。

一頓午飯吃到下午兩點多，又就地喝了頓下午茶。團隊氣氛很好，年輕人仿佛有著講不完的話，衆人竟一直聊到下午五六點才散場。

紀星依然不想回家，獨自去公司查閱資料。忙到十點多，自己都乏了，才回去。

爬樓梯的時候，腳步越走越慢。早就理解了，理解了最後那段日子為何邵一辰寧願加班也不願早回家。

等人，太寂寞了。

不知道今天塗小檬去張衡那兒了沒。

推開門，塗小檬敷著面，拆著滿廳的包裝盒。又是一個到貨日。

紀星看見，心反而提亮了一點兒，放下包包，過去幫整理。

“你們今天是不是做那個什麽高端實驗來著？”塗小檬問。

“對啊。”答完，還是糾正道，“試驗。”

“哦哦，不過，居然有人同意拿自己的做試驗。”塗小檬覺得稀奇。

“不然呢，你以為市面上賣的藥品，各種械，不經過人試驗，突然就上市了？”

小檬翻著白眼想了會兒，明白了：“也對哦。但我從來沒想過誒，哈哈。”笑道，不經意間瞥了眼紀星。

自紀星跟邵一辰分手，是一天天看著的變化的。

頭一個月，就跟沒了魂兒似的。工作時的狀態不得而知，但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越來越短，人幾乎不說話。這個家對來說仿佛只是個住，進門就睡，睡醒就走。可所謂的“睡”也只是死人般躺在床上。能安穩睡著的日子不多，塗小檬見過幾次淩晨三四點洗手間裏還有的聲音。房間裏也死氣沉沉，窗簾永遠拉著，暗不見天日。臺上的綠蘿和仙人掌都全給養死了。

第二個月，稍稍好轉，會跟塗小檬說笑聊天，也能去隔壁栗儷那兒串門。只是偶爾明明還講著話突然就安靜下去發起呆來，表悵然若失，不知在想什麽。

第三個月，恢複正常了，能像以前那樣哈哈大笑，也能古靈怪蹦跳，還能在聊八卦時出話癆本。只是，“邵一辰”這三個字依然絕口不提。

塗小檬不知道如果自己的遇到這種結局會如何，恐怕得和紀星一樣，裏外掉三層皮。

紀星拆著包裝盒，忽問：“你和張衡一切都好吧？”

“都好啊。”小檬愣了一道。天知道這段時間跟張衡煲電話粥都小聲了很多，怕聽見景傷心。

“他那個餐飲創業的想法呢？”

小檬咧一笑，很得意：“當然是讓步聽我的話嘍。我說服他啦，他也答應我了，現實點兒，先好好賣車，多攢點兒錢。看過兩年能不能升個銷售主管。”

“真好。”紀星說。

塗小檬放下手中的剪刀，嘆了口氣：“其實他要真想自己幹，我也想好啦，等三十歲了他還這麽想，我們就想辦法開個修車店，比開餐廳投資。男人嘛，有想闖想幹事業的想法，其實是很好的。況且到了那會兒積蓄攢得差不多也更穩定，就有底氣了。”

紀星道：“你比我們想得都清楚。”

“哪兒啊？”塗小檬挑眉，直搖頭，“我那是沒法子。我要有你這樣的能力，可不就開公司了。”

紀星哭笑不得，說：“我運氣好，到了貴人。”道：“你和張衡多準備幾年吧。別急。”

“嗯。”塗小檬剪著包裝盒上的膠袋，說，“其實張衡好的，雖然肯定比不上你們平時接的那些男人有本事啦，但他可疼我，可聽我話了。再說我也沒什麽本事，配他正好。”

紀星笑起來：“別妄自菲薄，你好歹是個網紅啊。”

“屁網紅，過了大半年了就漲了一萬，還有五千是我自己買的。現在微博限流可惡心了。”塗小檬吐槽道，“所以我跟他配。王八配綠豆的配。”

說完又覺自己是不是不恰當地秀恩了，

但紀星樂不可支，哈哈笑得肚子疼：“有你這麽說話的嗎？你們誰王八誰綠豆啊？”

“當然他王八。”塗小檬道，撕著臉上的面站起，“我去沖個臉。”

紀星繼續拆著商家們寄來的化妝品包裹，很快塗小檬沖完臉回來，擼起袖子拆開一個的包裝盒，裏頭出Chanel的包裝標識。

紀星起先以為是化妝品，剛要說這網紅業務開展得不錯時，可那包裝盒很大，明顯是裝包的。

“送的。”塗小檬沒繼續拆，把盒子擺去了桌子上。

紀星隨口玩笑：“去年冬天送lv圍巾的那個？”

塗小檬眼睛一瞪：“不是啊。另一個。”

不擅說謊，連紀星都察覺了。但沒在意。收貴重禮不算清高，可也不至于拿來進行道德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