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好的六點半，紀星提前十分鐘到了路口。以防萬一路況好曾荻先到，卻要等。

深冬的北京，六點半，天早就黑了。路上車流如織，街邊商鋪裏霓虹閃爍。

一切繁華，與紀星無關。零下三度，北風洶湧，冷得在路邊蹦蹦跳跳。

六點二十五，車還沒到。

的臉被風吹僵了，剛想拿圍巾遮一下，又怕彩把圍巾弄髒。

七千多一條呢。

呼出的冷氣像棉花糖，陣陣蓬松在夜裏，寒冷刺骨，凍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終于，一輛白特斯拉停在路邊，後排窗戶搖下來，出曾荻麗的臉龐，紅一彎：“上來吧。”

窗子升上去時，曾荻目隨意一落，自上而下掃了紀星一圈：妝容打扮都得，夠漂亮，也夠年輕。

紀星上了車，臉頰蒼白，不停打抖。

“等很久了？”

“沒有！走過來，路上風太大。”紀星努力笑著說。

“這幾天降溫了。太一落，氣溫就低。前些天天氣好，後頭一段時間是不會有了。”曾荻說，“真正的冬天要來了。”

紀星幹笑兩聲，不知如何接話。

在公司老總面前，不可避免地有些孱弱和謹慎，也沒法放松。

暗黃的路燈在行駛的車流轉。

紀星沒忍住看了曾荻一眼，剛上車時就發現整個人靚麗極了，一白寬松，一件銀灰亮片半，搭配時尚又漂亮。紀星幾天前才在國外明星的街拍造型上見過。頭發簡單挽了個髻，耳朵上戴著大顆飽滿圓潤的珍珠耳環，手腕上一只白金鑲鑽鐲子，人味十足。

匆匆瞥一眼就收回目，餘裏一件咖大和一只馬仕鉑金包放在一旁。

紀星揪著自己LV包包的小帶子，默默看向了窗外。

目的地不遠，是一掩映在大片樹叢草地間的中式餐廳。如果是春夏或秋季，該是風景如畫。但現在是冬天，只有無邊的枯木猙獰地向夜空。

進了門，曾荻報上“韓先生”，著素雅旗袍的服務員笑盈盈引著兩人往裏走。

一路上各類壁畫燈熏香木雕，是個雅。走廊裏彌漫著好聞的淡淡香味，像是某種松木。

有錢的商人偏偏都附庸風雅，吃個飯都搞這麽大陣仗。紀星可以預見過會兒的觥籌錯嬉笑應酬，真心覺得浪費了這麽好的地兒。不過這都不該心，老板帶來肯定是因為會聊到工作上的專業容，好好表現即可。

包廂門推開，一地水墨青山的大地毯，踏上去腳底一陷，跟踩著雲似的。

室空間極大，大玻璃木窗旁一張紅木圓桌，圍著幾把中式椅子，桌上擺著數套致的餐盤碗碟，潔白的餐巾疊蝴蝶仙鶴的形狀盛在玻璃杯中。

桌上卻沒人。

另一頭有個四方桌，五六個高大拔的男人或站或坐，圍在桌邊玩紙牌。

紀星進門時，那邊剛好一局結束，桌上一片笑鬧聲。紀星一眼看全了數張臉龐，意外的是面相都俊朗倜儻，氣質颯颯，并無飯局上常見的俗耐面相。唯獨背對著門的那位男士端端坐著，肩膀寬闊修，手撈著散落桌上的紙牌。

曾荻將下的大遞給服務員，段裊裊地走過去，手扶在那個男士的椅背上，笑問：“誰贏了？”

“還有誰，你跟前這位。”左手位置上的肖亦驍爽朗笑道。

他說的正是曾荻搭著椅背的那個，紀星只能看到那人的後腦勺，和一雙修長白淨的手，手指長而骨節分明，手法流利地洗著牌。

“他記牌，能不贏？”右手邊的人說，“玩個牌都這麽認真，韓公子，我服。”

肖亦驍道：“但凡涉及輸贏，沒他不認真的。”

四周之人你一句我一句番調侃，洗牌那位“韓公子”倒自在，不搭腔，專心洗牌。一摞紙牌在他指間服服帖帖，刷刷飛著。

曾荻笑：“是贏了請吃飯麽？”

“誒，不對。韓廷說這頓你請啊。”肖亦驍看向曾荻，瞥見了站在後頭當背景板的紀星，見是生人，眼神略略在上停頓一下。

曾荻回：“這我手底下的小工程師，紀星。小姑娘，還比較害，帶出來見見世面，學習學習。”又道，“紀星，這位是中衡的肖亦驍，肖總。”

中衡是業有名的投資公司。

紀星上前頷了下首，禮貌道：“肖總好。”

肖亦驍沖一笑算是回應，卻也沒多說什麽。適才朋友間熱絡的氣氛也回落了許。

紀星原以為曾荻會介紹下其他的人，但沒有。便自以為肖亦驍是這局裏最重要的一位。

曾荻瞥一眼桌上的玻璃杯，隨口道：“紀星，幫肖總加點水。”

話音一落，不知為何，室又稍稍安靜了下。

紀星見他杯中的確沒水了，趕“哦”一聲，拿了杯子去倒水，心中暗怪自己沒眼力見：一小員工，這點兒場面上的觀察力都沒有，連倒水都要老板提醒，真是糟糕。

杯子放回來，這回曉得舉一反三了。掃一眼剩下三人的杯子，見那位韓公子的水杯也空了一半，遂自覺拿去加了水。重新擺回去時，韓廷正發牌，低低說了聲：“謝謝。”

一把聲音低沉而，很好聽。

紀星下意識去看他，站著他坐著，俯視下只瞥見他一小半側臉，依稀樣貌俊朗。

今日這局完全超出了的想象。原以為是應酬局，煙霧繚繞，嬉皮笑臉，客套應付……總之就是俗不可耐又得皺眉忍下。

但現在看來是個私人朋友局，且在座之人是從他們的手表，袖扣，著便能判斷背景不簡單；而言談舉止，語氣神，對局上平靜禮貌的態度，更顯教養質素。

一無名小卒，站在這群人裏頭，莫名局促而勢微。

曾荻忽說：“坐啊。”下指了指肖亦驍旁邊的一把椅子。

可領導還站著呢。紀星讓出一步，說：“曾總，你坐吧。”

曾荻看著，微笑：“讓你坐就坐。”

紀星只好坐了下去。

有一會兒沒說話的肖亦驍忽然扭頭看，問了句：“多大了？”

紀星答：“24。”

“我看也就二十一二。”肖亦驍展開手裏的牌，說，“沒撒謊？”

“真的。”

“年輕啊。”

紀星低聲說：“你們也很年輕啊。”

這話一落，男人們都笑了起來，善意且無害。

肖亦驍再度扭頭，盯著看，眼睛亮亮的，饒有興致：“你看我多大？”

“二十，八？”紀星真不擅判斷。

他笑容放大，笑出聲來：“謝謝啊。”

“出牌了。”韓廷說。

肖亦驍玩牌去了，沒再繼續跟講話。

紀星坐在原地，左邊看肖亦驍的牌，右邊看韓廷的牌。

曾荻笑：“紀星，別跟肖總告啊。”

肖亦驍沒接這茬。

紀星不知所措地笑了笑，無意間看了眼韓廷，發現這人的側臉棱角分明，很是英氣。

彼時，頂上一道圓錐形的正好打在他臉上，他垂眼看牌，眉骨和低垂的睫攔住自上而下的線，在眼窩深投下一抹幽暗。

下一秒，他淡淡牽了牽角，卻并不是在對誰笑，而是一種勢在必得。他擡起眼眸，眼底瞬時湧燈，亮閃亮閃的。

他手中的牌盡數攤開，桌上一片唏噓聲：“又贏了！”

他卻也只是隨意一笑，仿佛并不怎麽盡興。

聊天聲中，又是他洗牌。

坐對面的男人忽問：“你們不覺著長得有點兒像孟家那位？跟韓廷相過親的那個。”

這下，全場的男士都看向紀星。韓廷整理著牌，沒搭理。

肖亦驍搖頭，說：“不像。”又皺眉，“你什麽眼神？”

“不像嗎？韓廷你瞧瞧，像不像？”那人求證。

紀星板僵坐在原地，就見坐右手邊的韓廷扭過頭來了。一張極其英俊的臉，很帥。那雙桃花眼尤其勾人，只是淡淡的不帶什麽緒。

他眸深深，直視的眼睛，眼簾一垂一擡，將的臉審視了一道。那麽靜的距離，莫名心跳一窒。他已完任務，回過頭去，說：“不像。”

繼續洗牌。

紀星心跳砰砰，覺著他樣貌有些眼，但想不起來了，或許是和哪位演員撞臉了？

“真不像。”另外幾人也說。

紀星不知道他們在說誰，便悶聲幹坐著。

倚在韓廷椅背後的曾荻臉卻變了變。猶記得當年聽說韓老爺子安排他去相親時的景——他站在沙發邊穿襯衫，從床上溜下去，從背後摟住他的腰，調侃：“相親？你不會真結婚吧？”

韓廷道：“難說。”

想象不出，咯咯笑：“你要結婚了，那我呢？”

他系著袖扣，隨口道：“斷了。”

那一刻，曾荻心頭跟一簇雜草被扯了似的。

知道他說認真的，且說到做到。認識這麽些年，他的個再了解不過。野心和都在事業、名利、商場、勝負之上，對反而沒有過多的。正統家庭教育出來的人，極重責任，更重家族面，如果真看中誰選做結婚對象，他便絕不會容許這樣的存在來拂他正牌妻子的面子。

做他紅那麽多年，曾荻第一次到危機。自己都不信，如此傲氣的，竟會打聽找去那位相親對象的工作地點。對方是軍醫院的外科醫生，一白大褂，瘦而清秀，整個人氣質非常安靜而幹淨，一看便是小到大在質上沒過任何苦、無無求不食人間煙火的人；韓廷他們那個圈子裏的人。

那天，打扮明豔的曾荻卻到恐慌，直覺告訴，以韓廷的格，他不會排斥和那個人結婚。

但後來卻不了了之。

曾荻才知是自己想多了，韓廷這人怕終究是薄寡，狠過于，不適合結婚。

那段小曲後，韓廷也沒再相過親，他本對婚姻無甚。

而和韓廷也繼續著原先開放而自由的關系。看似能隨時沒了關系，可跟韓廷這種人相，這已是再好不過的了。

還想著，一局打完，韓廷又贏了。桌上之人又是一番笑鬧。

服務員進來問是否需要上菜，韓廷說可以了。

衆人不玩了，準備上桌。

包間裏的洗手間裏有人，韓廷出去外頭洗手。

剛關上水龍頭，洗手間的門被推開又關上，落了鎖。

韓廷過鏡子看了眼曾荻，沒說話，了張紙手。

曾荻上前摟他的腰，仰頭看他：“怎麽見你不高興？”

他的一丁點兒緒變化，別人察覺不出，卻逃不過的眼睛。

韓廷道：“拉皮條把公司員工拉上。不想幹正經事兒了？”

“還不是你們這幫公子哥兒眼高，會所裏找的人鐵定看不上。我多費心思。”不知輕重，還在調侃，他眉心卻幾不可察地凜了凜：“這姑娘知道你什麽目的？”

“沒明說。不知道肖總看不看得上。誒，你覺得呢？”

韓廷笑了一下：“我覺得你親自上，效果更好。好歹輕車路，是不是？”

人是淡淡笑著，卻心底一沉，知道是真惹著他了。

這才知今兒這招走錯了。知道韓廷一直不喜歡的某些行事方式，但跟他無關，他懶得管。

可涉及他私圈子，怕真踩了區。

想想也是，能為朋友，骨子裏又能差多。

“既然不打算正經做生意，以後有什麽事兒，別指我。”他將紙巾團扔垃圾簍裏。

見他要走，趕攔住：“我錯了好不好？”

看他下頜還繃著，放段往他上蹭了蹭，聲道：“好啦好啦，我錯了。保證不再犯，好不好？”一邊說著，一邊仰起脖子吻他的下，幾乎整個兒掛去他上。

韓廷面松緩了點兒，卻沒低頭。

手指隔著襯衫他的後背，逗道：“還生氣呢，要我怎麽賠罪。那小姑娘漂亮的，我把送給你消氣咯？”

韓廷眼眸垂下，目落臉上：“來勁兒了？”

“啊呀。”曾荻輕呼，笑道，“我這不是想哄你嘛。別板著臉了。”

韓廷沒搭理，出門前說了句：“吃完飯了讓回去。”

“行~~”拉長了語調說。

然而還沒上菜前，曾荻便找個由頭把紀星打發走了。又跟席上之人說，公司臨時有事，安排小姑娘回去了。這一小曲，誰都沒留心，也沒在意。本就是個無關要的人。

紀星在寒風中回到家，蹲在椅子上吃泡面的時候，想起曾荻說，要談一些保的容，不方便在場，很抱歉讓白跑一趟。

那時雖然心裏有些刺傷，但還是笑著說沒關系。

能理解。領導麽，本來就一句話讓人走，一句話讓人留。

可往裏塞著泡面的時候，還是有些淡淡的屈辱和難過。虧為了穿標致點生生挨凍，還白白浪費了塗小檬給化的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