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幻境宛若一片被火燎滅過的布帛, 化為飛灰之際被一道結界攬圈住，嚴地隔絕任何人的視線。

結界之，零星點如螢蟲在眼前浮沉, 湮滅, 溫禾安保持著朝前微微傾的姿勢，的擺邊被吹得朝前鼓，像一朵被春雨沾得漉漉的牽牛花苞，看著不經風雨，實則藤蔓韌, 生意不屈。

將上最大的暴在了陸嶼然的眼前。

任他寸寸審視，細細權衡。

兩人臉頰離得近, 有種額心相抵的錯覺，溫禾安能嗅到陸嶼然上清淡的甘松香氣。看不見自己的臉, 不知道是什麽況, 但因為看過太多次，可以想象出畫面來。

就像只常年懷有警惕心的貓, 有一日要將肚皮翻出來給人看, 起先繃著頸，微抿著, 不說多張，不自然肯定是有的。

眼睫如葉片般安然靜懸，溫禾安盯著陸嶼然手中的半截面, 勾勒上面流暢的月花枝畫樣，發現他眼神凝住時，頎長軀也僵住, 而後看到他無意識扣了面，複又松開。

周遭闃靜, 時間都在此刻停住腳步。

溫禾安覺得臉頰有點，心尖又漸漸冒起些好奇，想看看眼前之人看見這東西時更多，更直觀的反應。慢騰騰地起眼，手指蜷著，沒克制住，胡地摁在臉側裂隙邊上撓了撓，黑白分明的眼落在陸嶼然五上。

他捕捉到這一眼，鼻脊微擡，兩兩對視。

溫禾安于是看到了他臉上的神，水漉漉的杏眼定了定。

他眼中原本是山火苒苒，約燎原一片，且怒且冷，而今全歸于空蕪，山寒水靜。

溫禾安幹脆大大方方回看他，深究他，但沒有看到多麽深重的厭惡，也沒有拔劍而起的肅殺，反而到了裹覆在清淨之下的東西，人呼吸微頓，泥足深陷。

在手邊的手指了，想再一，但被他用腕邊輕抵制止了：“別撓。”

溫禾安哦了聲，把手放下來。

陸嶼然看過數不盡的妖，那些東西死了不知道多年了，被在妖骸山脈，力量卻還殘存著，近百年來，每年都要發一次。與妖糾纏到底，是他生來注定的使命之一，若說面對這些東西毫無波瀾，那是假的。

他也不止一次想過，能把溫禾安得親自進巫山，不惜耗費兩年時間，連羅青山都無法診斷出來的棘手之毒，發作起來，究竟有怎樣的癥狀。讓日日戴著面示人，嚴防死守，甚至用以警告他……別再靠近。

直到面被他親手揭下，白皙細的之下，無聲蜿蜒出三道裂隙，像有人輕輕磕碎了蛋的外殼，也像貿然折下的一段梅枝。

再無遮攔。

如此直白袒在他面前。

陸嶼然靜了靜，結了，然靜過之後，他聲線略低，問了第一句：“毒發……要不要。”

溫禾安被問得微怔，大概是真沒想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下意識看了看他才恢複好的側頸，隨後搖搖頭，也跟著低聲說：“不用。只是有點，還不疼。”

“完全毒發呢，疼？”

溫禾安“唔”了聲，見他開始問問題，也都很配合地回答：“嗯。”

陸嶼然頓了下：“很疼？”

溫禾安點了點頭，齒關微啓，聲音輕輕的：“很疼。”

他們離得實在近，近得陸嶼然能清楚看到每一睫的，每一次眼神的變幻。話說得誠實，問什麽就答什麽，可這并不代表將肋和盤托出就是認命的付生死了，只是，在給你一個知道真相的機會。

你如何做，會決定接下來的做法與態度。

相安無事，還是刀戈相向。

偏偏語氣又無辜又，像不諳世事的抱怨，那種格外討人疼的抱怨。

陸嶼然看著漂亮的眼睛，知道就是故意的。

故意在這個時候揭下面，讓他猛的清醒，想看他知難而退，明白這究竟是個怎麽樣天大的麻煩，從此將不該有的心思都生生挖空，生氣，難以啓齒的較勁，吃醋，再沒有立場。或者，他忘卻生氣，泯滅所有緒，改為……心疼。

也確實，效果顯著。

陸嶼然閉了下眼，問：“怎麽弄的？”

在決定將這事告訴他的時候，溫禾安就想過自己該如何說，可這事實在無解，到了這一步，只得實說：“還是我那日和你說的事。被溫流擄走之後，毒發不斷，但那些毒在我破八境之後，就沒有再發過，出現的了這個。”

“你看到了。”釋然地攏了攏袖邊，直起子，說：“我臉上頂著這個，不敢聲張，十幾年間遍尋名醫，也診不出個所以然，最後實在沒有辦法，病急投醫，想找巫醫……才有了巫山的事。”

“我不知道這是什麽，除了毒，我想不到別的可能，可世上為什麽有這種毒。”

溫禾安抿了下，這時才及到真正該說的，一定要說的話，擡眼再次與陸嶼然對視，一字一句說得很是鄭重：“它出現的時候會有灼燒之，有時候傷，兼之發作得厲害，會出現神志不太清醒的狀況，與那日夜裏一樣。但除了這個，我沒有別的妖化之相，我不會無故失控傷人，不會莫名要殺人，更沒有吞噬的。”

想說，和千年前妖化，最終被封在溺海，妖骸山脈的那些人不一樣。

然而信與不信，還是要看陸嶼然自己。

能說的，能做的，只有這些。

溫禾安眼中澄淨清明，如被泉水沁過，先盯著地面，看春草的虛影次次被結界之力無碾碎，再擡頭看陸嶼然，後長發被五彩繩虛虛攏著，顯得分外寧靜清和：“不提我與天都，王庭的糾葛恩怨，單論我臉上這道疤，它太麻煩了。”

事到如今，能看出點陸嶼然的態度。

他沒立刻出手，沒擺審問的姿態，證明他沒想撕破臉皮，如果合作能存續，那剩下的，就是他這些天的失態，氣憤，那些可能不該存在的東西。

溫禾安朝他又走出兩步，原本拉開一點的距離霎時迫近，近到能清楚地到他膛氣息的起伏，仰著頭看他，桃臉杏腮，一片無知無覺的，全然真心為他好的模樣：“陸嶼然，巫山帝嗣上背負的東西已經足夠多了。”

陸嶼然沉沉看著。

溫禾安眼睜睜看著眼前之人瞳一霎深到極致，半晌，螓首，吐字問他：“你現在，還生氣嗎？”

還要接著因為江召，因為有人接近溫禾安而生氣嗎。

陸嶼然眼睫垂落，在眼皮下凝團積郁的影，像蓄水的小水窪。

這三日來的種種事，和三年間那種自欺欺人的滋味沒完沒了的攪合在一起，他試圖理清，理得妥善，卻在將才江召近的作裏，在此刻的言語中，忍無可忍地悉數焚盡了。

他甚至覺有一點火星在眼皮上躍，或許因為緒過于洶湧，在膛一聲嗤然起伏後卻表現得更為沉斂。他彎腰，將虛虛挽掛的披帛拾起，眼中雪甚深：“這番話，你不該在五年前提醒我？”

“怎麽不在同我一起用膳，一起睡覺，一同閉關闖小世界的時候跟我說。”

怎麽不一開始就說清楚，說明白。

——陸嶼然，你千萬別心，別對我心。

他肩頭綴著這碎的春景，有種荒誕之意，子這樣淡的人，也被得眉心盛霜，結滾，狼狽之意閉眼都沒下去。再次掀眼時索不遮，如此冷眼凝睇自己只走最後一步。

這一次，只此一次。

陸嶼然看著，眼尾凝直，抿線：“溫禾安，現在呢，現在——你要我怎麽辦。”

不若來教他，怎麽才能永遠噙著天真的笑，對誰都，不會為了區區幾個不堪的字眼，將與別人連接得分外親的字眼神思不屬，徹夜難眠，怎麽看到江召與相見的消息時還保持理智冷靜。

怎麽能掐斷想接近的愫。

怎麽釋懷，怎麽不生氣。

陸嶼然將自己的心思和驕傲一同劃開，為此難捱地仰了仰頸，目落在溫禾安咫尺之近的生臉頰上。

他無法抗拒，沒有辦法，願意兜住驚天的麻煩，願意往肩上再一道責任。

——溫禾安呢，要如何對待他。

溫禾安在原地靜了靜，眼瞳本就圓，視線先是落在他澤薄紅，帶點冷怒的上，繼而向上，掃視著他雪白袂與烏黑長發。彎彎眼，又彎了彎，半晌，手，指腹輕輕了他的側頸，被狠狠咬過的地方，好似在無聲問他，還疼不疼。

涼，又，此時此刻，驚心的栗。

陸嶼然作倏的靜默，所有緒蓄得又深又重。

溫禾安看著他，認認真真，輕聲承諾：“嗯。我知道了，我哄走了巫山帝嗣……我會好好待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