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個穿麻布裳的男人躬走上前來，行禮後稟道：“回老太太、侯爺的話，小的去查過了，那鋪子柳氏水豆腐鋪，是個年輕子和外祖母開的，剛搬進京城還沒四個月，聽說是從蘇州府吳江縣來的。”

“年輕的？多大了？”

“十六七歲，沒聽說家裏還有什麽人。鄰裏說是來投奔親戚的，但到底投奔的哪門親戚，沒人知道。這子名聲很不好聽，有傳言說白日賣豆腐，晚上關了門就做皮生意。”

秦老太太氣得狠捶了一把拐杖：“什麽烏七八糟的東西，也敢勾引我們家阿墨！把給我趕出京去！”

宋津立刻起道：“母親，您先冷靜。現在正是多事之秋，萬不可為這點小事引人注意。”

若放在平時，使點手段趕就趕了，但現在整個宋家，尤其是宋硯已經被牽扯到了黨派之爭裏，不知會有多人盯著。萬一有人拿了此事去發揮，麻煩就大了。

秦老太太恨恨地嘆口氣，頹然地坐了回去。

宋津笑著道：“依我看，母親也不必為此苦惱。阿墨正是年慕艾的年紀，貪慕再正常不過。”

秦老太太瞪了他一眼：“那也不能放任他任下去，像你一樣將來什麽阿貓阿狗都敢領回家！不過，你說的也對，他今年十七了，他幾個堂兄弟十四五歲的時候就有收用通房的了，就他院裏到現在連個婢都沒，不像話。劉升，去把二夫人來。”

劉升應聲往外走，秦老太太又把他住了：“把花氏也給我來吧。”

沒一會兒方氏端端莊莊地走來了，花姨娘躲在亭外躊躇不前。遠遠地就能看見秦老太太那張黑得快能滴墨的臉，花姨娘心裏忐忑，捧著口一遍遍回想自己最近是不是又做錯了什麽，莫非是知道了昨晚讓人給宋硯送藥的事，生氣了？

“來了還不快給母親請安？”宋津瞥到的影，低喝了一句。

花姨娘一抖，彎腰弓背地進了亭子，跪在了方氏側後方。

秦老太太白一眼，真是改不掉的市井俗氣。

“阿墨這年紀，是該婚配了，老二家的，回頭你打聽打聽京中有哪些合適的人家有待嫁的閨，要門當戶對，品好的。也不急著找，年前定下就行。”

“誒，媳婦記下了。”

“花氏，聽說你院裏養了不水靈姑娘？也別都給確哥兒留著了，他才十四，哪用得了那麽多！找幾個送進居竹院去。阿墨邊一個心人都沒，像什麽樣子。”秦老太太環視了一圈亭外的婢，指了伺候自己多年的那個，“懷夕，你過來。從今兒起，你跟著花氏聽安排，進居竹院服侍世子。要比伺候我的時候盡心，明白沒？”

懷夕俏臉通紅，恭恭敬敬地跪下叩首：“奴婢謝老太太擡舉，往後一定盡心伺候世子爺。”

“行了，你們下去安排吧，宜早不宜遲。”

衆人紛紛退下，秦老太太挲著拐杖，思忖道：“這該怪我，我竟一直沒想過為什麽這個家總留不住阿墨。等他娶了親，生了孩子，自然就得事事為家裏考慮，定不會再像現在這般莽撞不懂事了。這都急不得，急不得……”

穿麻布裳的男人猶豫著問：“那老太太，奴才還要再去查那子嗎？”

“查，當然要查，查得細些，把跟有來往的人都查個遍！”

翌日清晨，柳箏點好豆腐腦、準備完小菜，洗了手和姥姥一起把木桶往外搬，簾子剛打到一半，眼前忽地出現了一道頎長影。年立在門前，目灼灼地看著，不太練地問好：“……箏箏，早好。”

柳箏掛好簾子，回他一笑：“爺早好。您來這麽早？”

宋硯指尖一轉將折扇扣腰帶中，俯去提前的大木桶。柳箏驚了一下，立刻相攔，年卻已將桶輕松提了起來，放置在了桌臺上。王初翠忙道：“爺啊，怎好你弄這個！”

說話間宋硯已經將另一只木桶提起了，和那只擺在一起。他一邊忙一邊歉意地道：“昨日是我失禮，嚇到你們了。實在慚愧……”

“啊，這個，爺不必在意的。”王初翠尷尬地笑笑，看向柳箏，柳箏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假裝沒聽見，回把碗碟勺子都收拾出來。

宋硯在離最近的位置上坐下，擱下了兩枚銅錢：“箏箏，要甜的。”

柳箏看他一眼，他朝笑笑，有幾分靦腆。柳箏裝不了聾了，開始沒話找話：“今日馮軍爺沒來？”

宋硯的笑容僵了僵，很快又恢複如常：“他不喜歡吃，以後都不會再來了。”

柳箏回想起昨天馮策吃了一碗還要一碗的樣子，狐疑地沉默了。盛好豆腐腦，撒上果料和花後，親自端給他：“爺其實不必介懷昨天的事，當時也是我問的問題無禮在先。”

今天的豆腐腦是才出鍋的，還騰騰冒著熱氣，花一澆，豆香的醇厚與木墀的清甜氣息都被激發了出來。宋硯攪弄了兩下，視線上移，卻不敢看凝雪般的腕子，也不太敢看的眼睛。他怕自己遐想出更多無禮的容來，便只著發間簪的那朵淡木槿花瞧。

“你很喜歡簪花？我第一回 看見你的時候，你簪了一朵榴花。”宋硯又紅了耳朵，“很漂亮。”

柳箏忽地想起那天路過馬車時看到的那只紅得要滴的耳朵。有點鬧不明白這有什麽好害的。

“箏箏不僅喜歡簪花，還喜歡養花呢，從小就喜歡。來這找鋪子的時候，特地找的帶臺的屋。這不，二樓種了好多。”王初翠接話道。

“那還有沒有缺的花？繡球，淩霄……”

“在蘇州老家的時候我基本什麽花都有種，但遠途跋涉來京城，沒法兒帶著那些花花草草的，都給賣了。現在花確實不多，我還沒來得及添置。”柳箏順著問，“爺也喜歡花嗎？”

“喜歡。”宋硯吃了幾口豆腐腦，回想起簪過的每一朵花，心髒跳得劇烈，“都很喜歡。”

談到花，柳箏的話慢慢多起來，能從培土一直細致地聊到剪枝花，宋硯竟都能接得上話，且他對這方面的了解不比，能說出許多自己的見解。

攤子上的人越來越多了，但沒幾個人敢落坐，都遠遠地圍了一圈站著，要買豆腐腦也不敢高聲對柳箏嚷嚷，只拉了跟蜂似的忙得到轉的王初翠要這要那。就這樣人還越圍越多，顯然都是來看熱鬧的。

幾個姑娘媳婦端了盛髒的木桶木盆，一邊長脖子往裏看，一邊慢吞吞地往清溪河走。們不敢說柳箏的閑話了，便逮著清溪河岸邊的垂柳說叨，說世上的柳樹都長了一副多嫵的子，隨便一陣風都能讓它發。

曾三娘歘欻欻地洗著服，冷笑道：“人家柳樹好好地長著都能被你們罵，你們就是什麽好東西了？別是連棵樹都要嫉妒吧。”

“又沒罵你，你激什麽？你該不是羨慕那誰誰誰被貴人看上，思春了吧？”

“放你娘的屁！”

“呦，我們哪敢在您面前放屁啊，您舉著把大砍刀都能把方圓百裏的男人嚇退了，別咱響個屁就斬了我們的腰吧！哈哈哈！”

“這貴人的青睞啊，還真就得是那種狐貍變的才行，你這母老虎變的嘛……”

曾三娘臉漲得通紅，罵不過時舉起搗杵就想往們上砸去。婦人們見狀都提著東西跑開了，大笑不止。

曾婆見孫子曾安正在鋪子裏忙著給人剁稱，孫曾三娘也去河邊洗裳了，趕拾了桌上幾個銅板，從後院溜出去挪到了陳家早食鋪，要了碗豆兒，蹲在角落盯著柳家的靜。

自從那回去鬧了一場沒鬧開，被曾安拽回去狠狠罵了一頓後，心裏就一直惦記著這茬。如今不知從哪冒出來個被那小狐貍迷得五迷三道的貴人，曾婆是又畏懼又瞧不上眼。原先常和一起聚在陳家門口嘮嗑的幾個老姐妹現在都躲著不出門了，陳嫂也不願意冒頭，曾婆卻不怕，打算一會兒等這貴人走了，再去鬧一鬧。反正貴人只是不準他們說閑話，沒說不準他們吃壞了肚子找家算賬吧？

沒過一會兒，那貴人還真起離開了。曾婆喝完豆兒，抹抹站起，開人群往柳家門前一坐，高聲要了一碗鹹豆腐腦。

王初翠一見來，剛才還滿是笑容的臉一下拉長了，曾婆撇撇：“怎麽做生意的，拉著個臉給誰看啊？！”

可恨開門做生意沒有無緣無故直接趕人走的道理，不然王初翠真想一掃帚臉上去。

宋硯正快步往巷子口走去，聽見他的腳步聲，一直躲在角落裏的馮策委委屈屈地冒出了頭。

“芙蓉。”宋硯指了指他後，“今天先送這個。”

馮策回頭，著堆滿了一條道的花花草草，艱難地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找到了那盆淡芙蓉花，哭無淚：“爺，就送這一盆啊？”

“明天再送別的，這樣我就能每天都送不一樣的花了。”

馮策挪著自己壯碩的軀，小心翼翼地邁過去，抱起花又小心翼翼地扶牆走回來，心想他家爺也太傻了吧，為了能投其所好，什麽花都各買了一盆，辛辛苦苦搬到這，聊半天就送出去一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