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悅不知道怎麼接話,看到他杯子空了,便又去給他倒了一杯。
馬文明也不需要回答,他喝了口水,陷了回憶:
“俗話說,寡婦面前是非多,我媽在我四五歲之前,什麼都很注意,但還是免不了被人說三道四,我現在都還記得我三四歲的時候,被鄰居指著鼻子罵說,看,他就是那個死三八的仔。我媽是個爽快潑辣也很聰明的人,知道再這樣下去,我肯定會廢了。”
“于是不再躲閃,反而是化被為主,跟他們男人眉來去之后,又做局讓他們老婆瞧見被‘欺負’,那些老婆基本上都講理的,因為不講理的,罵我媽是狐貍的,我媽就帶著我住到人家家里去。”
“沒兩個月,附近的人都被我媽搞怕了,我媽便越來越潑辣,越來越不講理,因為知道不能講理,只要講理,別人就會反過來欺負我們。”
“從小到大,我耳熏目染,自然也很清楚要怎麼樣才能讓自己活得更好,但我和我媽,始終沒有害過人,你們聽到的,看到的都是我們被欺負后不得為之的反擊。”
“我們只有做得比他們更絕,才能永絕后患。”
馬文明嘆息,“可惜老天不理解,在我終于能讓我媽過上好日子的時候,迎頭給了我一擊。”
“有些人食無憂,天天無病天天折騰鬧著不想活,老天爺偏讓他們活著,我想活,還想活得好好的,老天爺偏偏不讓我活。”
“如果這世上有神,那我總有一天,要把它拉下來,神明換我來做!”
周悅對馬文明母子的印象一直都不好,但是聽完他說的這些事,再細細回想,發現果然如馬文明所說的那樣,他們他們確實很過分,但確實也沒害過人。
就像上次他們母子來鋪子里鬧,當時鬧得那麼兇,后來也是不了了之。
當然,周悅也不會因為他沒害過人而原諒他。
因為的的確確因為他們母子,憑白遭人非議。
周時新給馬文明遞了一顆糖:“我支持你,如果你做不了神,等我死了,我就去做這個神。”
“周悅母親也什麼都沒有做錯,老天爺也沒有讓活。”
“這神就應該撲街!”
馬文明這下笑了,看得出來是真心實意的笑,他的笑容十分燦爛,但也襯得他的臉越發蒼白。
直到這一刻,周悅才在心里暗嘆一聲,臉上卻是平靜的:“那你想要什麼樣的壽?”
“我也不知道。”馬文明有些窘迫,“我小時候問過我媽,問我爸是什麼樣子的,給我形容過,但我忘了。”
“說起來我怪過我爸,怪他為什麼死得那麼早,怪他為什麼害我媽,怪他為什麼不把那幾個人的命帶走。”
“但是現在,我卻突然想要變我爸那樣的,可惜我找遍整個家,都沒有發現我爸的照片。”
馬文明是個可憐的孩子。
年可憐,過早地被命運判了死刑,也可憐。
周悅又嘆了口氣:“你可以跟我說一下你爸爸在你心里的形象,或者打電話給你媽媽,問要照片。”
馬文明卡了一下,然后向周悅形容了一下自己的爸爸:“我心中的爸爸跟現實中的爸爸肯定是不一樣的……也不知道我媽知道我這麼做,會不會難過。”
正說著,他手機響了起來。
“我媽打來的。”馬文明猶豫著要不要接,“肯定到找我。”
“接吧,與其讓急得發瘋,不如讓罵你一頓。”周悅輕聲,“也許在你這里你是快死了,但是在父母那里,只要你還有呼吸,那就還有救。”
馬文明大概是被了,他點點頭,接聽了母親的電話:“媽,你先別罵,我在殯葬街周悅這里。”
那頭的辱罵頓了一下,又接著火力全開地罵了起來,馬文明沒有開免提,旁邊的周悅和周時新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罵馬文明,罵白芳芳,罵周悅,罵周時新,罵鄰居……把所有能罵的人都罵了一圈,足足五分鐘后,馬文明才掛了電話。
“我媽一會過來,周悅,你這里有吃的嗎?找了我很久,沒找到,又跑到芳芳家去鬧了,鬧到午飯都沒吃。”
周時新說:“中午有剩飯,我一會給炒個蛋炒飯。”
“謝謝叔叔。”
馬文明的媽媽姓李,李云玲,來得很快,是打車來的,下車的時候踉蹌了一下。
李云玲披頭散發,進來就罵人,罵著罵著就抱著馬文明哭。
母子倆抱頭痛哭。
周時新端了碗蛋炒飯過來:“有什麼話先吃了再說,你兒子已經夠苦了,你別再讓他再多一份擔憂。”
“關你屁事!商!什麼錢都掙,也不怕有報應!”
李云玲罵了一句,端起碗就吃,吃完后打了個嗝,沉默了一會,向周時新說了句謝謝,過了一會又說了句對不起。
“你兒子說想做一套像他爸爸平時穿的那種服做壽,但他對他爸沒有任何印象,你跟他形容一下吧。”周時新出聲。
李云玲又罵了一串。
罵了這麼多年,用最臟的詞罵人,早就為了的習慣,嵌進了的骨里了。
李云玲罵完了,流了一會淚,這才坐懷里拿出一個本子。
這是跟馬文明父親馬文正的結婚證。
二十幾年前的結婚證,被保存得很好,不過饒是如此,上頭的照片也已經有些脹氣了。
好在面容和上的服是能認得出來的。
李云玲珍惜地著照片,嘆氣:“原本想著等你出生之后再去拍全家福的,沒想到出了那樣的意外。文明,他就是你爸爸,你不要再怨他了,他是一個很好的丈夫,很好的婿,如果不是他出了事,他一定也會是很好的爸爸。”
“可惜,他被害了。”
“不過,我也怨過他,怨他為什麼要救那個死老太婆,那種況之下,就算死了,也不會有人說他什麼,也五十多歲了,還能活幾年都說不定的,可他才二十來歲啊。”
“死老太婆肯定搶了他的壽元,不然怎麼到現在還不死!”
馬文明接過結婚證,他看著證件上的照片,滿目貪婪地盯著,怕自己這一刻就會死去,怕自己在死之前,沒能記住自己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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