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他求到了傅司棋那里, 想讓他代為稟奏。

這不是件小事, 傅司棋不敢耽擱，立即向沈昭稟報。

沈昭正在研究南郡水利，看到筑堤防汛這一節，正眉頭蹙, 忽聽傅司棋說起這事, 想都沒想, 立即道：“不見，他能有什麼好話要對瑟瑟說。”

傅司棋猶豫著, 悄步上前, 低聲道：“是不是問問……萬一將來知道了您會不會落埋怨？”

沈昭垂眸靜默了片刻, 點了點頭。

他本以為，裴元浩跟蘭陵是不一樣的，這麼多年，相見不相認，除了緣之間的勾連，在上應當掀不起什麼漣漪，可沒想到，瑟瑟在愣怔了許久后，竟然同意去見裴元浩了。

天牢沉暗，有‘吱吱’的細微聲響在耳邊，好像是老鼠在角落里啃嚙著什麼。

高穎揮退了閑雜人，親自引著瑟瑟進來，低聲道：“娘娘放心，都安排好了，周圍看管得嚴實，這里面說得話絕傳不到外面去。”

紗托曳在地，極細的浮綾，本是銀線和蠶心織就，鋪著層溫潤珠，從泛著塵灰的地上輕輕過，如荑自泥淖里滾過，與周遭的簡陋極不相襯。

瑟瑟將鋪擺開的紗斂回側，下意識不想弄出多余聲響，走到天牢的鐵柵欄前，只掠了一眼里面的人，儀態端莊地沖高穎道：“有勞高大人了。”

高穎躬作揖，道了句：“都是應當的。”便碎步退出去了。

天牢里安靜下來，只剩下裴元浩和瑟瑟，隔著一道鐵柵欄，遙遙看著彼此。

高穎還是用心了，這是死牢，又與外面間隔開來，周圍的牢房都空著，獄卒都被遣出去了，空空，讓人無比心安。

裴元浩換了一新衫，將自己整理得干凈面，目沉靜地看著瑟瑟，甚至角間還噙著淡淡的笑意，配上鬢間的斑白和眼角的褶皺，真像一個德高重、看淡世間恩怨的長者，一點怨懟之意都找不到。

瑟瑟悄悄地舒了口氣。

沒有拒絕他見面的請求，可心底卻恐懼會見到一個怨氣沖天的人，眼前的平靜消除了的顧慮，也能心平氣和地跟他說上一兩句話。

“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有什麼要求？想讓我替你做什麼？”

裴元浩凝睇著，那素來寫滿狡詐的雙眸竟變得凈澈如水，仿佛天地皆是虛無，只余下眼前的瑟瑟。

默了許久，裴元浩輕輕一笑：“你從來都是個善良的孩子，從前還怕你會因為心太，太良善而吃虧，現在看來，是我多慮了。”

他話中有幾分欣，幾分慨，還有許多難以掩飾的悵然，讓瑟瑟不由得有些難，低頭看地，不知該接什麼話。

油燈里的燭焰輕晃，打在墻壁上搖曳的燈影，讓寂靜暗的天牢多了些許溫暖。

兩人默默相對了一會兒，裴元浩又道：“如果可以，太后那邊還得求你多照料。”

瑟瑟點了點頭。

裴元浩最后的一份擔憂終于也能放下了，他目不舍地看著瑟瑟，上卻讓快走，道這牢房晦氣，不要久留。

瑟瑟依言往外走，走到一半，卻又被他住了。

“瑟瑟，你知道吧，我和你娘還有許多幕僚在逃，他們要是找上你，不管用什麼條件來你，你都不要理他們。當年你娘就是在這上面犯了錯，一步走錯步步錯，到最后就沒法回頭了……”

瑟瑟點頭，平靜道：“我知道。”

裴元浩一怔，隨即笑開：“知道就好，就好……你比你娘聰明，你一定能把這一生過好的，一定能……”

他絮絮念叨在耳邊，瑟瑟突覺眼睛有些發，想快些離開這里，卻聽裴元浩愴然喟嘆：“如果能重來一遍，我一定像你一樣，做個善良的好人，做個好人……”

如果他是個好人，就可以求瑟瑟喊他一聲父親；如果他沒有做那麼多虧心事，在兒面前他就能抬得起頭、得直；如果他……

沙啞的嗓音漸漸低下去，和風歸塵，消散于充滿憾的遐念中。

沒有如果，他這輩子就到這里了。

瑟瑟的一只腳已經邁上了臺階，驀地頓住，眼淚在眼眶里轉了轉，終是忍住沒有落下來。默了默，回過頭，燭落在玉面上，照亮了絕皎然的笑容，溫聲道：“犯下的錯是要彌補的，種下的債也是要償還的，可一個人若是有了向善之心，不管是什麼時候，終歸不是一件壞事。”

咬了咬下，以若蚊吶的細微聲音道：“……父親。”

裴元浩突得愣住了。

天地皆靜，萬虛妄，只有那一聲‘父親’不斷回旋在他的耳邊，如天籟之音，一直灌到心坎上去。

他捧著口傻兮兮地樂著，待回過神來時，瑟瑟已經走了，空、的天牢里只剩下他一人。他一蹦老高，仿佛不再是等死的囚犯，而是得到了救贖的信徒，揣著希與明，喃喃念叨：“要是有下輩子，我一定做個好人，一定……”

天牢外間的門大敞，婳見瑟瑟出來，忙上前給系披風。高穎還候在這里，眼珠轉了轉，出些明，上前一步，低聲問：“娘娘可有吩咐？”

瑟瑟搖頭：“沒有，本宮不會再來了，也不會手這里的事，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說罷，在婳的攙扶下上了馬車，馬蹄鐵晶亮，穩穩踏在雪地里，一步一坑，漸漸走遠，消失在蒼茫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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