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時的明無憂影,一晃而過,不經意竟了如今的模樣。
傅司棋忍不住回頭看去,見瑟瑟已領著宮走得很遠,花搖枝,纖影淡淡,就如同年時那遙遠的記憶一般。
傅司棋在籌謀這些事時,在做這些事時,從未有過遲疑,他認為自己沒錯,所作所為是在保護他的殿下,殿下被人蒙蔽,令智昏,他不能不多長點心眼,讓殿下盡早醒悟。
可剛才瑟瑟喚他‘小傅子’的那一瞬,他突然覺得自己好似做錯了。這不是一個木偶,是跟他們一起長大,鮮活生的人。愉悅時的笑,惱時的嗔罵,都是那麼深嵌鮮明的鐫刻在記憶里,怎麼能因上一輩爭權奪利炮制出來的世疑云,就輕易地把一個活生生的人給全盤否定了?
從什麼時候起,他變得這麼偏激,甚至……這麼惡毒了?
他悶頭想了想,追溯本源,大約是從溫瑟瑟堅決要退婚開始。
他一直都說,溫瑟瑟是太子殿下認定了的人,何嘗不也是他傅思棋認定了的。在他心深,無比堅定溫瑟瑟是太子殿下的人,會是太子妃,他早就立志要忠于殿下和太子妃。這是誓言,怎能輕易更改?
可溫瑟瑟卻一次次在踐踏著旁人的心,殿下和……他的。
那些年深宮寂寂里的相伴,溫瑟瑟一次一次永不厭煩端上來的各種味佳肴,其實除了太子,他也嘗過。
那些艱難寥落的歲月,其實是他陪著他們一同走過來的。
只是在溫瑟瑟的記憶里,大約只有和尊貴無比的太子殿下,半分他的影子都沒有了。
小傅子……他以為早就把小傅子忘了。
他出簪纓世家,祖父是太子太傅,自小被帶宮闈,看盡了那尊貴無比的太子殿下所經歷的磨難,也看過了他藏在冷漠外表下滾燙的心,早早立誓,要一生效忠。
這世上,能讓他犧牲自我,自愿忍讓的,只有太子殿下。
他甚至曾經在心堪稱僭越地想過,就算長大了,就算尊卑有別,就算注定要慢慢疏遠,再也不能像小時候那樣和溫瑟瑟對著相互揭短,嬉笑怒罵。但殿下可以,他要迎娶溫瑟瑟,會和一生一世,白首偕老,他會幸福。
殿下的幸福就是他的幸福,殿下娶到溫瑟瑟就是他……
世間的圓滿總是難求,何必要執著于形式?所謂地老天荒,白首不離的樣子,他已在心里構筑出來了。
殿下就是他,他就是殿下。
可是溫瑟瑟怎麼能背棄他們!
先是要退婚,后又跟那個徐長林不清不楚,偏偏每一回殿下都大而化之,對百般縱容,就算真的,怎麼可以這麼卑微!任由三心二意,不忠不貞!
他躲在太子殿下的后對溫瑟瑟橫加指責,每一句蠢話,每一樁蠢事,都是他想討要一個說法,想讓認錯。
他是太子的心腹,替太子指責是師出有名,也唯有這樣,才是師出有名。
可剛才他小傅子了,又他小傅子了……
傅司棋心中筑起的高臺轟然倒塌,他猛然抬頭看向沈昭,見沈昭已讓人把那三名子帶下去,目清寡地看向自己,道:“你還真是把孤的話當了耳邊風。”
傅司棋低下頭:“臣知錯了。”
沈昭長吸了口氣,將視線移開,緩緩道:“既然知錯了,就得為此付出代價,司棋,我們已經長大了,不是小孩子,要為自己做的事而負責了。”
“前日吏部陳奏,云州糧道上有一個職缺,你收拾收拾,去那邊上任吧。”
傅司棋的狠晃了晃,聲音發:“殿下要趕我走?”
沈昭默了片刻,不答,反問:“你是不是已經忘了,孤代你今日去做什麼事了?”
傅司棋腦中閃過一道激靈,怔怔地抬頭著沈昭。
“孤讓你留心找一找宋姑娘,今日孤借口政事將蘭陵公主拴在了前院,就是在給你制造機會,探子來報,這幾日公主府形有異,守衛森嚴,像是住進了什麼要的人。姑姑是個謹慎的子,機會一縱即逝,而你呢,你卻只惦記著自己心里的那點恩怨,把孤代給你的正事全都拋在腦后。”
傅司棋聽著,只覺悔愧加,半天說不出話來,是沒臉再為自己說辯駁的話。
沈昭站起,走到他跟前,蹲下,與他平視。目清凌凌的,通明亮,仿佛在他面前,所有的都無所遁形。
“司棋,不管曾經發生了什麼,不管瑟瑟跟徐長林有沒有瓜葛,那都是孤和瑟瑟之間的事,孤會解決,這跟你沒有關系。你心不靜,留在長安也遲早會惹出子,還是出去歷練歷練吧,這對你有好。”
他的話明明白白,傅司棋聽著,只覺心里有一似乎撕裂開了,水橫流,瘡痍滿目。
殿下都知道,原來他什麼都知道,只是沒有挑明,想等著他自己了悟,只可惜,終究是讓殿下失了。
話說到這份兒上,他還有什麼臉死賴著不走,傅司棋深揖為禮,臉如枯井般平靜:“臣尊殿下詔令,即刻就去云州上任。”
這一天事繁雜,皆不如意,沈昭從前殿出來,剛才雖是把人教訓了一番,可自己心里也難得,到底是自的分,又是如手足般的心腹,不同于旁人。
他心郁郁時,便想去找瑟瑟,即便知道此時去了必沒有好臉在等著他,但還是想去。哪怕讓奚落自己兩句,沖自己發一通脾氣,也是好的,好讓他知道,自己不是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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