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也不求殿下能夠同,畢竟沒有幾個人如臣這般,滿殺戮。臣只盼殿下給臣一點時間,且看來日。”
“殿下,你愿意給臣一點時間嗎?”
隋棠抬起頭。
昏黃燈下,藺稷覺得自己有些恍惚,他看見隋棠的角噙起一點笑意。
“殿下,你愿意是不是?”
“還是說,你原諒臣的做法?”
隋棠輕輕搖首,“人死了是真的死了,那些人里也確有無辜者。孤沒有資格替他們原諒殺害他們的兇手。”
“但是同樣的,孤也沒有資格審判你。”
隋棠緩了緩,好半響方道,“孤,大概可以同。”
藺稷有些疑地看隋棠,隨后聽來一段郎十三歲時的事。
隋棠十三歲那年,在漳河結識一位花甲之年的教書先生,兩人相依為命。
“孤管你吃喝,還給生火取暖,你且教孤認字。”
“孤認了字,學了醫,便給你治病。”
于是,將近一年的時,老先生隔三差五就能吃上一頓飽飯。隋棠腸轆轆但學會了不字,將一本醫書完整地看完了。
第二本醫書看到一半,隋棠開始上山采藥,熬藥給老先生喝。老先生喝了幾回,手抖得不那麼厲害了,便不知從哪里掏出一本《同鑒》扔給。
七零八落的一本書,隋棠小心翼翼地整理好,想著待老人口齒清晰些,再讓他教自己讀書。
老頭哼哼冷笑。隋棠知曉他的意思,是說等不到了。
“能等到,這本書上還有好多藥方匹配您的病,我都尋到不草藥了,就差兩味。而且第二本書是講針灸的,待我學會了,我也可以試試。”
隋棠很幸運,沒到半個月就湊齊了剩余草藥。
老頭很不幸,這個半吊子小醫只懂配藥不懂藥量,他在服用了的第三湯藥后,死在了一個銀河倒掛的夏夜里。
然而只有隋棠一個人知道,老人不是死于藥量的錯誤,老人是中毒死的。
是翻遍醫書,配出一劑毒藥,毒死了他。
大抵便是所謂的溫飽思/,老頭被隋棠喂養的有了些力氣,醫治德了些病痛,便在教書時對手腳,然后又開始摟摟抱抱。
可是兔子急了也會咬人的。何論醫毒從來不分家。
隋棠安他,把藥喂給他喝下。可能熬得太濃太苦了,本就疼痛的老頭罵罵咧咧不肯用藥,隋棠便只能強灌下去,好不容易灌得他口吐白沫,四肢撒開,瞪眼沒了氣息,十三歲的才出一口氣,回頭卻見外屋門邊一個衫破爛的小男孩正從地上的藥罐中舀湯嚼藥……
“別喝,快吐出來!”
隋棠撲上去,奪過藥罐。
“我先看見的,是我的……”世災荒的年代,所有人都寒迫。
“這不是膳食,會死的,你吐出來,吐出來!”順勢揀來地上一截指頭細的枯枝,一手住了男孩兩頰,只要將枯枝探最終,攪咽弓和咽后壁,如此可以催吐。這會吐出來多半是來得及的。
“你、是天,天還和我搶!” 男孩識出的眼睛,掙扎道。
“天”二字耳,隋棠突然便停下了作。
“就是嘛,天最好了。”小男孩自覺是天無私。
隋棠想的卻是,若有人知曉了所謂天其實就是他們厭惡的公主裝扮的,那以后就一點謀生的手段都沒有了。
他們是不是又會和以往一樣,拔了種下的蔬菜,分給炒后本不能生長的麥谷,冬日里把雪都鏟到的草廬前……那要怎麼活下去?
思緒百轉千回,愣愣看著那個小男孩,一步步往后退去,手中死死著那枯枝,卻只是沉默地看著他喝湯嚼藥,直道口吐白沫。
……
盆中水早已涼,男人的兩只手捧著一雙荑,因心跳的同頻而有些無措,只一瞬不瞬地著眼前人。
“所以,我能同。”隋棠的面近乎灰白,浸在水中的素手反過來握上男人手掌,“所以,我愿意給你時間,且看來日。”
“還有梅節和……”藺稷終于吐出話來。
“我能接因,便能接果。” 隋棠止住他話語,“只是明日,還司空大人許我回一趟宮。孤得向母后報個平安。”
宮自然是要見天子,但卻依舊拿太后作幌子。
藺稷很想挑破最后一層紗。但轉念想,如今局面,已是超乎他想象的好,且慢慢來吧。
于是便換來熱水,重新給洗護,往事太過沉重,藺稷轉了話頭,“臣不想讓殿下回去。”
“為何?”
“因為,這就你我兩人,殿下又喚司空大人。”
隋棠終于有了些笑意,拇指指腹輕他虎口疤痕,“還疼嗎,三郎?”
第26章 殿下說,臣安的什麼心?……
翌日, 未達鳴,藺稷便已從榻上起。隋棠這晚睡得淺,聞一點靜便也醒了。手在他后索, 跟著坐了起來,攀上他手肘到虎口, 低頭吹了兩下,“孤今個能回宮了吧?”
昨晚, 臨到最后藺稷也沒答應回去。只道是,虎口傷口不過
一點小傷, 同他戰場上刀槍劍戟之傷相比不值一提, 要不必放在心上。最多就是疤痕難消,現留痛,小事爾。
聽話聽音,隋棠自然能品出意思來。要是真不介意, 說完“不必放在心上”就行了,哪還來后面那麼一句話。
于是便著他虎口殷殷道歉。
這人順桿便上, “近來傷口用一味藥,療效不錯,就是遇熱微。夜來被褥中, 稍有難捱,但若手擱被衾外,又恐寒。”
“那孤攥著, 你了, 就推推孤, 孤給你撓。”
“握一夜?”
“握一夜。”
“晨起殿下未松開,臣便送您回宮。”
于是,這一夜, 原本分被而眠、中間由兩床被子壘起的一堵棉花墻倒塌了。男人的一只手被婦人牽被窩。
公主抓得很勞,就恐中途松開,上下眼皮打架之際,手上勁頭慢慢松散時還強了一下神,重新抓住他,累藺稷以為哪里不適,嚇了一跳。
“你、你不能暗自回去,然后誆我。”睡意襲人,婦人甕聲甕氣,嗓音里還著兩分讓人無語天的戒備和警惕。
“臣干不出這等事。”
得他這話,似笑了聲,把他那只手往自己臂彎攬攬,又往懷里靠了靠。儼然一副藏金元寶的架勢,就恐丟失。未幾呼吸漸沉,睡了。
這廂隋棠睡快,藺稷卻徹底睡不著了。
那是一只手。
一只流通、長在男人上的手。
一只腦子可以控制、反之也可刺激腦子的手。
婦人的被窩初時不太熱,但隨著時辰過去,人睡良久,溫度也在慢慢升高,逐漸溫暖起來。尤其是靠近的位置,藺稷尤其覺得熱。
他虎口牙印遇熱發自是真的。但其實就一點,林群配藥時如常提起解釋的藥罷了。用藥十來日,他沒有放在心上。夜中了,扯出一點蚊蟲叮咬的疼痛,他自己撓一下便過去了,甚至偶有起夜或喝水解,便直接蓋去了這點痛之,翻個就忘了的事。
然而這會夜深人靜,在被隋棠抓握的手中,這點覺被無限放大。
沒過多久,藺稷便覺得不了,想回來自己撓一撓。隋棠雖睡快,但畢竟剛睡著不久,心頭還想著這事。是故他一,便醒了。
“是不是?”一邊說,一邊用指腹挲。“好些沒?”
才三兩下,似蜻蜓點水,也不待他回話便自個止住作進夢鄉。
“我給你吹吹!”未幾,藺稷又,依舊及時醒來,牽手探出被子,垂頭呼呼吹過,也不管有沒有吹準傷口,只重新藏被窩,攬在懷中睡去。甚至還往那手拱了拱子,藏得更些。
極盡敷衍。
藺稷只好安自己,醒得頻繁而及時,到底還是放在心上的。
是故,再覺痛,他也不再喚或是想要自己手,心道忍一忍便過去了,哪就這日如此特殊了!
但越忍越,越便越需忍耐。掌心生出薄汗,他輕輕在臂彎中轉了個位置,將掌心朝下,在被褥上蹭干。
確實能蹭干,但很快藺稷后背也開始生汗,呼吸都變得重。他的小拇指邊緣蹭到了一方極溫暖地。
之如云,退之如電,忽就被吸上又之,然后便再也不能輕易拿下。平在榻的手掌和的某一一起慢慢立起來,手背一點點上那片云團。
他本撐起一份清明意,已經要重覆掌心離開,卻不料婦人抓著他的手往里翻了個,他便連帶著半個子毫無定力地側躺過去。那只手大半擱置在上,甚至有指頭不偏不倚搭在白銀盤里那一點青螺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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