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第 128 章

同心堂因詹正獻的到來忙碌了很多, 每日等著神醫診脈的百姓從屋排到屋外，加上戲臺每日都有表演，導致這幾日門庭若市，車馬盈門。

沈稚今日也忙到戌時, 詹正獻看完最後一個病人, 沈稚讓秦都送他回去, 自己了肩頸，正準備同竹苓回喜福巷, 卻在門外槐樹下看見一道黑漆漆的人影。

沈稚慢慢走近, 濃濃的酒氣撞鼻尖, 定了定神，才發現是裴朗。

他似乎喝了很多酒，雙頰酡紅, 眼裏有濃重的。

秋日夜風微寒, 拂過臉頰涼浸浸的。

沈稚輕嘆一聲，“三哥哥, 有什麽事進來說吧。”

沈稚把人帶進裏院, 給他準備了醒酒湯，也許是因為心中莫名升起的張，怕坦白, 怕面對一些事, 咬下, 給自己倒了杯酒。

裴朗渾的酒氣，沒發現杯子裏是什麽，還以為是水, 就自顧自地喝了半碗醒酒湯。

“綰綰，”他嚨滾了滾, “二哥同我說，你墜下懸崖被人救下，那個人是大哥嗎？”

沈稚手中的杯盞，點點頭。

裴朗眼眶微微泛紅，“你墜落懸崖那幾日，我在崖下找了你幾天幾夜，大哥眼睜睜看著我找你找得發瘋，卻一句真相也沒有告訴過我……後來沈府為你舉辦了葬禮，我們還去你墓前祭拜。”

沈稚嘆口氣，“我昏迷了一個多月，醒來時什麽都記不得了。”

裴朗咬後槽牙，盯著問：“大哥騙了你是不是？你就同他在一起了？你們在一起……兩三年了吧。”

畢竟年年都一歲多了。

難怪見到年年的第一眼，就覺得這個孩子很像他的兩位兄長，他甚至懷疑過他風霽月的二哥，都沒有想過年年會是大哥的孩子。

沈稚抿喝了口酒，濃郁的酒氣瞬間充斥整個口腔，燒得整個嚨都火辣辣的痛。

有許久沒有喝酒了，上回還是跟隨鏢師一同南下的時候，可那回酒才一到面，就直犯惡心，胃裏吐了個幹幹淨淨，後來懷孕、生産、哺，很長一段時間不到酒，隔了這麽久再喝，難怪不適應。

但兩口酒下肚，開始發熱，一些說不清的細小因子在皮下躁沖撞，仿佛給了支撐的力量。

“年年的確是他的孩子，”沈稚深吸一口氣，“我失去記憶一年多，後來恢複了，卻始終沒辦法說他，我們之間做錯了太多事，才一步步走到今日的境地。”

裴朗立刻問道：“那你阿娘知道嗎？”

沈稚搖搖頭，“還不知道。”

裴朗：“那你打算何時告訴？”

沈稚默默地攥手指，“我也不知道，也許很快就會像今日對三哥哥坦白這般，也向阿娘坦白。”

“那然後呢？”裴朗聲音急促，“你當真要和大哥在一起？你會嫁給他嗎？”

沈稚沉默地搖頭，“我真的不知道。”

“他雖然救了你，卻也用不正當的手段掠奪你、霸占你！你爹爹可是尚書，若是執意同他爭個理字……罷了，”裴朗想到現實，一顆心像被人拽著往下扯，“他畢竟是年年的爹，他若是敗名裂，你也……”

沈稚低頭抿了口酒，目有些迷蒙，彎笑了一下道：“三哥哥，你不用擔心我，我如今也過得很好，不管將來如何，我都會把年年照顧好，把自己照顧好，橫豎也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對吧？”

裴朗道：“大哥的確比我出息，才幹這方面，我沒法跟他比，也許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比得上他。可我能覺到，你好像不快樂，可從前你同我在一起的時候卻是真心實意的快樂。只是我為人莽撞好鬥，總是不得你爹娘歡喜……如若你不願嫁他，能不能……考慮考慮我？”

沈稚才張口，裴朗就道：“你不用著急拒絕我。若你想回盛京，回你爹娘邊，我就爭取多立幾次功，努力爬上高位，將來必不會委屈了你。若你不想留在京城，我就想到前求個恩典，找一個山明水秀的地方外任，遠離盛京的流言蜚語，我們去過逍遙自在的日子，好不好？”

沈稚低垂著眼，酒意微醺，“三哥哥，多謝你為我考量。你是很好的人，也值得更好的姑娘……”

可的心早已被另一個人占據，那些與恨將的心填得滿滿當當，再也裝不下別人，也沒有任何心力，從頭開始再去接納另一個人。

裴朗手指微，想借著酒意去握的手，倏忽聽到到門框響。

一玄繡金長袍的男人走進來，“三弟。”

沈稚的手輕一下，慢慢握了手中的杯盞。

裴慎面上并無多餘的表，只是靜靜看了沈稚一眼，而後對裴朗道：“天已晚，三弟該回去了。”

裴朗怒從心起，一拳扣在桌案上，“大哥是綰綰的什麽人？你既沒有娶，又憑什麽管？我不過同說兩句話，你又憑什麽管我！”

裴慎揚一笑，冷聲道：“憑我是你兄長，憑我是江南道巡使，整個江南都歸我掌管，這兩個份，夠嗎？”

沒等裴朗再反駁，裴慎直接朝外道：“桓征，把人給我帶回去！”

桓征立刻領命進來，上來攙扶裴朗，“三公子跟屬下回去吧。”

裴朗試圖掙，無奈力道不及，他又喝得爛醉，醒酒湯還未起效，就只能被半架著帶出門。

屋只剩兩人，靜得能夠聽到彼此的呼吸，的微微一些。

裴慎走到前，俯下-，忽然蹙眉：“喝酒了？”

“我不能喝嗎？”

沈稚半闔著眼眸，纖長的眼睫在面上鋪開濃濃的影。

裴慎扶住肩膀，低聲在耳畔道：“綰綰，我送你回家。”

明明知曉他的意思，可聽到這句“送你回家”時，眼眶卻莫名的酸，竟忍不住落下淚來。

如若他早兩年說這句話，該有多好。

裴慎著眼尾落的淚珠，心中一，一時猜不出為什麽哭。

沈稚握著手中的杯盞，仰脖一飲而盡。

辛辣刺激的酒過管，令本就有些混沌的頭腦更似塞滿了棉絮一般，昏昏沉沉的。

腰倏忽一，被人打橫抱起來，不得不手摟住他脖頸。

裴慎將抱上馬車，一路緘默無言。

沈稚借著馬車微弱的燈，靜靜看著他的側臉，他永遠冷靜，永遠不聲，仿佛活在一張僞面之下，一切盡在掌控，沒有任何事可以他的緒。

裴慎知道在看自己，許久之後才垂下眼，“綰綰，今日為何飲酒，又為什麽哭？”

是因為聽了裴朗的那些話嗎？

裴朗的設想的確很好，家中被寵大的幺子，肩上不需背負家族的責任，與相投，年歲相當，可以攜手仗劍走天涯，也可以隨時停下來，閑敲棋子落燈花。

會心嗎，會有不甘嗎？

如果不是他這兩年橫一腳，也許早已過上了夢寐以求的生活。

沈稚腦海中昏昏沉沉的，于清醒與迷蒙之間的狀態，能覺自控力在一點點地下降，而傾訴在皮下放大，有些話便不控制的吐出來。

“我想哭就哭，不像你……”

在眼裏，哭是很真實的緒，笑和面癱都可以輕易做到，而哭會暴脆弱的緒，似他這般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人，又怎麽會哭？

“裴慎，你哭過嗎？”

裴慎牽了牽角，眼裏有淡淡的，他仰起頭，盡量讓枕在自己的頸側枕得舒服一些，然後輕聲說道：“沒有。”

“我就知道，你這種人……可你怎麽頭發都白了？”借酒壯膽，才敢問出自己在清醒時很難問出口的問題，“你看到我墜崖，看到我留的書，心裏有過一刻後悔嗎？”

裴慎很久沒有說話，只是著的後頸，目幽幽，不知道在想什麽。

人人都說酒後吐真言，殊不知人在應付醉鬼的時候，雖然敷衍更多，但也容易表達心真實的獨白。因為知道對方喝醉了，即便聽到什麽也不會往心裏去，所以才會放松惕，短暫地暴心深的想法。

但要從裴慎口中試探出一兩句真話，實在比登天還難。

當有些洩氣的時候，才聽到他沉沉開了口：“的確很後悔，後悔當時沒有哭出來，人的緒總要有個發洩的口子，要是當時哭出來，也許頭發就不會白了。綰綰，是不是很難看？”

沈稚點點頭：“……難看。”

裴慎邊泛起一苦，從前可是都說他好看的，那時他還慶幸自己有副好皮囊，如今連這也不的眼了。

“那我明日找詹正獻問問看，有沒有辦法恢複如前，實在不行，我染黑好不好？你這麽漂亮，總不能丟了你的面子。”

沈稚沒想過他會這麽說，愣愣地了眼皮，悶悶說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你說的是，我應該在棲雁山就將你完好無損地送回去……”裴慎沉默地將攬，“綰綰，若我挾恩圖報，仗著這救命之恩上門求娶，你會不會答應？”

沈稚闔著眼，沉默地思索著。

如果從棲雁山就被他救回去，他又替查出幕後黑手，沈家定會激不盡。

嚨哽了哽，迷迷糊糊道：“只要你對我好，爹娘又怎麽會拒絕？你又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又豈會忘恩負義，讓你難堪。”

裴慎道：“如果你不喜歡我，也會嫁給我嗎？”

沈稚蹙起眉頭，明明是想試探他真實的想法，怎麽又變他問答了？

攥了攥他的襟，若有若無的酒氣縈繞在兩人之間，口中咕噥：“你說呢，裴慎……我沒喜歡過你嗎？”

裴慎沉默了很久，“當初是我一念之差，對不起。”

額頭有點涼，是他的了上來，沈稚醉醺醺地推他一把，大聲控訴道：“每次都這樣，說了也不改！當我是好欺負的，你就知道欺負我……”

裴慎嘆口氣，重新把摟進懷中，“以後讓你欺負回來好不好？我欺負你兩年，你欺負我一輩子。”

溫熱的眼淚浸眼眶，沈稚吸吸鼻子，喃喃自語道：“我才不會隨便欺負人。”

“你沒欺負過我嗎？”隔了很久，頭頂才有一道微啞的聲音傳來。

“當初留一封書就走了，這麽恨我，不如直接一刀殺了我，那不是更解氣？”

沈稚把臉埋在披風裏，低聲問道：“我若真死了，你會怎麽辦？”

“不知道，”裴慎嘆了口氣，“也許在漫長的痛苦和無意義中找一個適當的節點，下去陪你吧。”

沈稚心口微微一，又聽他嘆了一聲，“只是你生良善，死後也該羽化登仙，而我罪孽深重，將來是要下地獄的，只怕再也遇不到你了。”

沈稚搖著腦袋說不信，“你這麽聰明理智的人，會舍得拋下權勢，放棄一切，跟我一起死嗎？”

然而還沒有聽到他的回答，馬車就已緩緩駛停。

沈稚發覺自己還在他懷中，借著酒意想要掙紮開來，卻被他抱得更。

只是他也沒做什麽，就這麽靜靜地抱著，任由時間流逝。

再次到晃時，已經被他抱下馬車，聽到頭頂那一聲“伯母”，沈稚嚇得猛然回神，連背脊都僵住了，卻又不敢睜開眼睛。

原以為阿娘不會讓他進門，在門口他就該把放下了，可沈稚等了許久，遲遲沒有聽到靜。

他與阿娘似在無聲對峙著什麽，隨後便聽他道：“多謝伯母。”

多、多謝伯母？

什麽況……阿娘就這麽讓他抱著進去了？

沈稚睡也不是，醒也不是，若這時候醒了，剛才假借喝醉說的那些話就沒法解釋了。

被一路抱進後院，輕輕放到床上，沈稚心虛地躲進被子裏，側卻久久沒有靜，耳邊只餘燭火灼燒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