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如此,這個孩子還是生得極為艱難。
前後折騰了近十個時辰,沈稚疼得渾冷汗淋漓,下仿佛被鈍刀狠狠地鑿開,力氣也早已用盡,甚至暈厥過去一次。
沈夫人握著的手,一直在耳邊鼓勁,教如何用力。
幾個穩婆忙前忙後,又是喂參湯,又是按位,最後迫不得已用了催産藥,直到夜深,屋才傳出了孩子響亮的啼哭。
“是個兒!”
“夫人生了個兒!”
穩婆抱著孩子洗一番,用提早準備的襁褓裹住小小的子,抱到床邊給沈稚瞧,“夫人生了個兒啊,真漂亮呀!又白又的。”
生完之後,很奇妙地有種被空的覺,隆起的大肚子瞬間癟了下去,失去的力氣也慢慢地恢複了一點。
沈夫人拭著額頭的冷汗,歡喜之餘,泣不聲:“我的綰綰苦了。”
沈稚看著襁褓裏那個小小的生命,閉著眼睛,安安靜靜地睡著,一張小臉才半個掌大,沈稚了的小手,忍不住淚流滿面。
這是千辛萬苦生下來的孩子,竟然生了個兒。
沈夫人笑道:“給孩子取個名吧。”
沈稚也沒想到,這個孩子竟然在七夕出生,以至于在痛得意識迷離的時候,腦海中竟然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前年七夕在甜水鎮觀燈許願的場景。
是人非事事休,只是已經沒有眼淚了,如今這樣,就已經很好。
沈稚輕聲念道:“願天上人間,占得歡娛,年年今夜,就年年吧,年年皆勝意,歲歲常歡愉。”
沈夫人熱淚盈眶:“好,就年年,是咱們的年年小寶貝呀。”
……
今日七夕,裴慎飲了酒。
從不知何時開始,他已經需要靠酒來短暫地麻痹意志。
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來到了甜水鎮的月老廟下。
微涼的晚風拂面,榕樹上紅綢飄,千百張許願牌在夜風中嘩啦作響,年輕的男聚在長桌前刻心願牌,笑語喧闐,笙歌鼎沸,這世間仿佛只有他一個人是孤寂的,是被摒棄的。
遠燈山綿延,銀花火樹,衆人對著星燦爛的群山虔誠許願。
茫茫人海,卻再也沒有一個人是。
也再沒有人,會在他耳邊歡歡喜喜地說“夫君快許願”,會小心翼翼地來牽他的手,會輕輕踮起腳,悄悄吻他的。
裴慎遙遠方,心中一片空,仿佛有人將他的靈魂全部空,煢煢孑立,形影相吊。
他仰起頭,恍惚想起這棵樹上也有曾經掛上去的木牌,在這個世上,還是留下了許多東西的。
沉默許久,他忽然做了個荒唐的決定。
很快,月老廟裏裏外外所有人都被驅逐出去,衆人不明所以,只聽說似乎有人將這裏包場,不允許任何人進去打擾。一番鬧嚷之後,月老廟慢慢地安靜了下來。
榕樹上幾千張木牌都被一一取了下來,這些年來所有的許願牌都在這裏了,燈火將他的影拉得很長,裴慎蹲下來,一張張地看過去,仔細辨認筆跡。
漸漸地,他的手掌都被木牌劃出跡,他卻也沒有因此停下,依舊在堆積山的許願牌裏近乎瘋魔地尋找著什麽。
過去了很久,他的手忽然停了下來,握住一塊舊得幾乎褪的木牌,終于沒有松手。
兩年過去,風吹雨打,字跡已然不再清晰,卻依稀可以辨認出的筆跡。
裴慎雙目猩紅,手指微微地抖著。
從前他一直以為,那張許願牌上刻的是“早日恢複記憶”,兩年前的七夕,他甚至在心中默想,希綰綰的願永遠不要實現。
他的願果然真了。
原來當日,許的願是——“月老在上,保佑我與夫君恩長久”。
裴慎攥那只木牌,忽然笑了起來,這笑聲一聲聲地在空寂寥的月老廟外回響,像山鬼的嗚咽,有種近乎森的苦。
他緩緩收手掌,猶如自般地,將那枚木牌狠狠嵌進掌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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