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 第 79 章
沈稚這覺睡得不踏實, 一閉著眼睛,腦海中便是玉川淋漓的眼,噩夢紛至沓來。
夢到玉川笑盈盈地遞給一個錦盒,說是二哥哥送的賀禮, 滿懷期待地打開, 映眼簾的卻是一雙淋淋的人眼, 烏黑的瞳仁死死盯著。
沈稚悚然一驚,嚇得連盒一起丟開, 再擡頭去看玉川, 只見他面上凹進去兩個模糊的赭眼, 森森眼骨外突,鮮布滿了整張臉,惻惻地朝自己笑。
迷迷糊糊間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可沈稚的眼皮千斤重, 怎麽都睜不開來。
腦海中畫面一轉,又夢到自己準備給玉川清理傷口, 紗布一圈圈地打開, 出的卻是潰爛腥臭的腐,裏面鑽出無數條嚅的蛆蟲,爬滿了玉川的整張臉。
夢裏的沈稚只覺胃裏翻江倒海一陣惡心, 趴在床沿吐得昏天黑地, 嚨裏都沁出了。
現實中亦是如此。
裴慎將抱在懷中, 安神湯卻如何都喂不進去,稍稍吃進一點,胃中酸水混著都一同吐了出來。
雲錦眼看著夫人吐了郎君一, 郎君也毫不厭其煩,哄著一點點地喂。
只是沈稚一直陷在夢魘之中出不來, 不藥喂不進去,手腳也冰冰涼涼,怎麽都捂不熱,昏昏默默睡了整日,夜裏竟又發起了高燒。
詹正獻被急召回來,號完脈,斟酌片刻說道:“夫人許是見過玉川的眼傷,落了心魔。”
裴慎目冰冷如刃,在燭火之下泛著霜雪般的寒意。
早知如此,當初送去給裴識的就該是玉川的頭顱,而不只是一雙眼睛。
劉順還跪在外面請罪,裴慎如今也無心料理他,只問詹正獻:“人何時能醒來?”
詹正獻也說不準,“夫人夢魘纏,是了刺激的緣故,要自己克服恐懼才能慢慢走出來,即便是醒來,這段時日恐也會因憂思過度不得舒解,導致志失調,這是心病。”
裴慎手掌攥,卻因這舉令懷中的人軀瑟了一下,他無奈緩了力氣,盡量讓松弛下來,不讓枕在堅的上不舒服。
湯藥喂不進去,哪怕只有一小口,也被混著胃全都吐了出來,詹正獻無奈,給頭上的位施了針,人才稍稍地鎮靜下來。
夜裏沈稚眼睛睜開了一次,似夢非醒,渾渾噩噩,著眼前悉的面容,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流。
裴慎親吻著的額頭,“綰綰,好些了沒有?”
沈稚嚨仿佛被人扼住,難得快要窒息,良久之後,方才微微調整了心緒,虛弱地嚅著:“不關劉管家的事,是我要放的人,你不要牽連無辜……”
經歷過沁芳的事,似乎早就料到他不會對下屬手下留,醒來後的第一句竟然是為劉順求。
裴慎知道現在不得刺激,閉了閉眼睛,“你放心,我不會對他如何。”
沈稚了口氣,似乎疲乏地睡了過去,良久之後,有眼淚浸了他的袖,“玉川的眼睛……是不是你?”
早已心知肚明,卻還是不死心問這一句。
裴慎沉默許久,只是道:“你先好好休息,不要再想其他。”
沈稚眼眶有意湧上來。
到底在期待什麽,難道還會有別人嗎!
“你若不想讓二哥哥知曉我在你這裏,可以有無數種方式告訴他,玉川對你構不任何威脅,即便二哥哥知道了,也會為我的聲譽瞞此事,可你竟然剜了他的一雙眼睛……”
裴慎閉上眼睛,下眸中暗的緒。
他咬後槽牙,“綰綰,我如此,這麽多年都是這般為人世,想改也改不了了。旁人視我為寇仇,我若是太過仁義,也活不到今日。”
“可他是玉川啊,二哥哥的人,又怎麽會害我們?”沈稚嗓音發,說這些話仿佛已經用盡了全的力氣,“我原本以為,你只是對待獄中的囚犯會如此,可玉川是自小在國公府伺候的,是二哥哥邊最親近的人啊,你怎麽忍心……”
裴慎不喜為別人勞心分神掉眼淚,一個人心裏統共就掌大的地方,不能什麽人都往心裏去,否則還有他的位置麽?
他眸幽沉,出鋒利,“我在外行事,向來不留患。正因他是定國公府的人,所以我才沒有痛下殺手,而是僅僅取他一雙眼睛,以此警告。”
沈稚怒道:“你剜了他的眼睛,和要他的命有什麽分別?”
裴慎斂眸,面平靜,“在我這裏,已經是手下留的區別。”
沈稚道:“你將他折磨那樣,就是所謂的手下留?”
裴慎嘆口氣,“你不能理解我,是因為不在我這個位置,如果今日跟蹤調查我的不是玉川,暗中往我邊安細作的也不是裴識,我隨時都有可能喪命,所以才要格外謹飭,明白嗎?”
沈稚搖搖頭,“可二哥哥是不會害我們的,玉川也不會。”
“裴識不會,可玉川未必,”裴慎手掌上的發頂,“你心思單純,從不把人往壞想,這是因為你自小到大從未接過暗腥的一面。可我在其位,凡事卻不得不深想三分,倘若玉川本不是裴識的人,而是早就被人收買呢?如果是想要對付我的人呢?我能放心暴你我的行蹤嗎?”
沈稚疾言厲道:“這只是你的猜測,沒有任何據!玉川本不是你說的那樣,就因為這些無謂的猜測,你便要傷及無辜?”
裴慎只能道:“這就是我一貫解決問題的方式。”
譬如對翠雲的弟弟馬翰林,裴慎自己也是推翠雲斬首的幫兇,算是馬翰林的仇家之一,哪怕如今的翰林不氣候,將來也完全不可能是他的對手,可誰能保證他的刀鋒終有一日不會對向自己呢?所以裴慎利用他除去了長樂郡主,也順水推舟判了他死罪,斬草除,永絕後患。
“至于你說的無不無辜,玉川無辜嗎?若他幫他主子把你從我邊奪走,從我的角度,你還覺得他無辜嗎?”
沈稚冷笑道:“我是個稀罕件不?誰都要奪走我?誰奪走我,我便是誰的?”
裴慎額頭青筋凸起,又聽哽咽著道:“如今你也看到了,玉川不是壞人,你將他傷這樣,他會多痛苦,二哥哥又會有多難過……他和你們一起長大的啊,你對待邊人也從不心慈手嗎?”
裴慎道:“定國公府上下四百餘人,誰犯了錯我都要留?盛京天子腳下,城牆上掉塊磚下來都能砸中幾個皇室宗親,個個與我沾親帶故,他們犯到我面前來,難道我也要仁慈?那我這個大理寺卿還怎麽做呢?”
裴慎見面蒼白痛苦,意識到此刻不是與爭辯的時候,到底是了聲口,“綰綰,我不求你能立刻理解我,只希你不要為了旁人的事自責,到頭來傷及己,不值當。”
藥熱好了端上來,沈稚依舊是一口都咽不下去,甚至那沖鼻的苦味才到邊,就忍不住惡心,趴在床沿,吐得五髒六腑都像被人揪了般震震發痛。
詹正獻只好繼續進來施針。
其實方才他在門外聽到兩人的爭吵了,他不得不叮囑裴慎一句:“夫人眼下不得刺激,郎君說話做事最好順著的意思,夫人不宜過怒過憂、過悲過恐,緒一激,隨時都有可能加重病。”
裴慎籲出口氣,應道:“我明白了。”
後半夜,沈稚又從噩夢中驚醒過來,只是這回沉默著,一雙的眼眸只是看著他,不住地有淚水湧出來。
在想什麽呢?
也許是想看清楚枕邊人真實的模樣,他是如何的殘暴不仁,如何的寡恩義。
從前喜歡他,只是因為從未親眼見識過他的狠辣,以為失憶期間溫潤和煦的那人是他,以為只會在耳邊溫聲說話的那人是他。
是不是很失,也很後悔?後悔得早了。
其實從前他有意穿象牙白的外袍,就是想試探對裴識的態度,連昭長公主見到他時都怔忡了一瞬,看來他還是學得像的。
所以其實心裏真正喜歡的,還是那儒雅良善的君子吧。
裴識的確是個白璧無瑕的夫君,不論是心,還是才學,都無可挑剔,父母也將對長子所有的愧疚都彌補給了次子和子,他是膏之地滋養出的幽蘭,有著完無缺的人生履歷,可以給最純粹和最富足的。
與,本該是一對人人豔羨的璧人。
只是在謊言之下,先與他這樣一個暗卑劣之人生米煮飯,木已舟,回天無力,這才退而求其次,決定嫁給他。
不能嫁給最喜歡的人,的心裏也很委屈,很憾吧。
現在後悔了,又打算怎麽做?
一念偏激,便一發不可收拾,裴慎手掌擡起清瘦的下頜,從面頰滾落下來的淚水在他虎口的位置彙積河。
裴慎眸晦暗沉戾,俯狠狠吻住了的。
沈稚腦海中還昏昏沉沉的,男人冰冷的瓣便攫住了的呼吸,本就呼吸不暢,溫的舌頭承著肆意的攪和淩-,無從抵抗,渾癱無力,在他強勢的掌控下,整個人脆弱得像暴雨裏細細的花,雨水重重地打在花瓣上,隨時都有摧折的可能。
直到聽到懷中人瀕臨窒息的嗚咽,裴慎才緩緩退出一點距離,手掌鉗制住下頜,指腹微微用力。
“綰綰,看清楚我是誰。我是你心裏的那個人嗎?”
“告訴我,你心裏在想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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