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蟬歇蟲鳴,薄暮冥冥。
束夢奉郎之命,一直守在二門外的臺階上,長脖頸往外瞧。
直到看見一道搖搖晃晃的影進了門,束夢才返跑回正院,進屋脆聲回稟:“郎,胤郎君回來了!”
“嗯。”謝瀾安低頭梳理著何羨給的邸閣賬目,隨口問,“他看起來如何?”
束夢說:“是打著晃回來的,腳下搖搖擺擺,看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努力回想細節,“胤郎君的臉像紙一樣白,護院要過去扶他,他也沒讓,自己走回幽篁院去了。”
謝瀾安筆管稍頓,又淡淡嗯了聲。
束夢天真地說:“娘子很關心胤郎君啊。”
謝瀾安看一眼,“有嗎?”
束夢在上房服侍久了,見娘子并不似如外表那般英凜淩人,反而平易近人,對下人也好,膽子便大了許多。此時聽問,愣了一下,自己也迷糊了——是,也不是吧……
若說娘子關心人,對小公子,五娘子,文郎君,何郎君他們也是一樣照顧……
正想著,門外響起一道清醇的嗓音:“郎,衰奴回來了。”
束夢詫異,方才眼看胤郎君連路都快走不了,怎麽不歇一歇,就過來了?
這麽會兒工夫,怕只夠洗個澡的吧?
同時也恍然想通了方才的疑——娘子對很多人好,可是沒有人會像胤郎君一樣,頻繁地出于娘子屋舍。
娘子卻也不約束。
人進來,上換了幹淨嶄新的袍,行走間帶有淡淡的澡豆香風。謝瀾安放筆往他臉上細看兩眼,男子原本潤的,的確褪如白紙一般。
沒問別的,只問:“明日還去嗎?”
胤奚眉睫不改,“去。”
謝瀾安便點點頭。他要學文學武,都可以給他提供資源,但不會特意予他什麽優待。
能不能堅持下來,全看他自己。
“郎,”胤奚從袖中慢慢出一本志異,“聞聽郎最近休息不好,我可以讀書給郎聽嗎?”
謝瀾安心頭微。
有一剎那幾乎以為胤奚悉了的,可當目落在那張純稚俊的臉上,的呼吸又放松下來。
他只是和從前一樣,想多與說幾句話罷了。
可還是下意識保護自己的肋,聲音有些冷淡:“不必了,你去歇著。”
胤奚沒,“就當郎給我的獎勵,好不好?今天我背負鐵甲站了三個時辰,肩膀都磨破了,可我沒給郎丟臉。”
小郎君著乎乎的嗓音,既像邀功,又似求憐。
謝瀾安癱著臉想,為這麽點事便要獎勵,那人人問要獎勵,的獎賞夠分嗎?
“就一篇。”
“好。”胤奚暖暖一笑,立即應承,“就讀一篇。”
他沒有得寸進尺,坐在山水屏幛外面的小杌子上,隔著燈火映照的紗屏,為郎誦讀文章。
如珠如玉的嗓音迤邐綿長,一篇之後又一篇,讀到第三篇時,束夢出來在邊豎指,輕噓一聲:“娘子睡著了。”
胤奚點頭合上書本。
他的額角不知何時冒出了汗珠,束夢看見一驚。
卻見胤郎君沖無聲地搖搖頭,以免驚醒郎。
男子眼神薄淡,沒有一在謝瀾安面前時的溫度,他向那扇屏風了一眼,無聲退出房門。
那些鎧甲近百斤重,一日下來,他的胳膊早已擡不起來,在幽篁館他花了很大力氣,才把自己收拾幹淨,穿戴整齊。
但這并不妨礙他為郎讀書。
比起熬練筋骨,讓郎睡個好覺當然更要。
他分得清輕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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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去撥雲校場胤奚便學乖了,他多帶一套舊過去,到時換上,便不會招惹祖將軍看不順眼。
這日士林館有文士清談,謝演憑著那篇《北伐論》在此有了一席之地,踞在方席上侃侃而談。
隨行的楚清鳶沒資格上座,在雅集的庭院中流連,恍惚間,他看見一道風姿卓絕的影。
“……謝娘子?”
正去往楓竹林的胤奚,途經庭院,耳聽聲音,側了側頭。
隔著一個涼亭的兩人四目相對。
楚清鳶看清那張臉的瞬間,後背起了一層粟。
他凝視那眼的祥雲紋青襕衫,再看看裳的主人,眼中閃過萬千的不解、不甘、不屑、憎惡,最終化作一聲冷笑。
“五年前,謝娘子便是穿著這裳,于鐘山曲水之畔飲酒三觥,奏廣陵散,一曲終了,百鳥齊喑。”
楚清鳶一邊覺得荒唐,一邊步步走近:“當時在場士庶,無不仰慕于‘謝家玉樹’的風姿。你知道嗎?”
胤奚面無表地看著這人走近,聽他對郎的過往如數家珍。
楚清鳶終于站定在他面前,“你覺得自己配嗎?”
那百餘名聽謝含靈彈琴的士庶之中,便有一人是他。
那年謝含靈才十五歲,卻神姿俊秀,宛如仙人。正是自那日起,楚清鳶便決定有生之年,定要投效在的門下。
他連當日穿的服都記得清清楚楚!
這個賤奴怎配?
胤奚想了想,問:“你是哪位?”
如願看見楚清鳶的臉變得鐵青,胤奚轉就走。
祖老將軍脾氣大過天,遲到了要罰。
卻聽那人在他背後譏諷一笑:“以侍他人……”
一語未了,一陣風襲過,那青用力地將他摜在地面。
楚清鳶後背猛地硌在石階上,上已被一條曲起的膝蓋死死抵住。
那個看起來弱不風的青衫郎君,單手掐住他的脖子,手勁大得出奇。
他容冶豔非凡,眼神卻兇得像只狼崽子,一字一字道:
“我是鄙之人,不知分寸,可你怎麽敢中傷呢?”
楚清鳶呼吸急促,白淨的臉迅速漲紅。他力掙紮擡頭,卻被鎖著嚨的那只手給摁了回去,後腦磕上石板。
胤奚居高臨下,垂著眼,角咧出一道微笑:“下次想死,再來找我。我陪你玩。”
楚清鳶的最後一口呼吸瀕臨消散之時,脖頸驀地一松。
制住他的人已不見,留在他間的紫指印,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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