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如墨的夜輕捧著秋風, 林梢風，樹影參差。

山門空無人，一個多餘的人影也見不著, 只剩秋風搖曳。

更深冷, 颯颯秋意隨風聲伴在耳旁, 虞寧如被雨淋的鵪鶉，瑟躲在沈京洲懷裏，一雙瀲滟眸滿是惶恐不安。

虞寧戰戰兢兢，影抖若篩子。

白淨的一雙荑悉數落在沈京洲手中，無可逃。

定定心神，虞寧眼神飄忽：“陛下、陛下說什麽，我怎麽……怎麽聽不懂。”

嗓音怯生生, 著顯而易見的心虛和惶恐。

沈京洲漫不經心垂首斂眸, 烏沉的一雙黑眸泛起似笑非笑的揶揄。

他明知故問：“怎麽, 殿下真的記不清了？”

沈京洲一字一頓，“先前在河邊，殿下不是還……”

一只小手忽的上前，捂住沈京洲的薄。

餘音戛然而止，盡數消失在虞寧掌心。

虞寧掌大的一張小臉近在咫尺, 撲簌簌的眼睫好像驚的彩蝶，振翅高飛。

“你你你……”

裝腔作勢半日, 最後只剩一聲綿綿無力的一聲, “你不許說。”

虞寧目飄忽：“我、我是吃醉酒才、才……”

迎上沈京洲戲謔的雙眼, 虞寧自暴自棄，咬牙切齒道：“我是吃醉酒胡說八道, 陛下、陛下不必放在心上。”

沈京洲懶洋洋擡眸：“殿下何時吃酒了？”

虞寧一時語塞：“我……”

山中一聲鳥鳴，驚滿地樹影。

馬車致寬敞, 車壁上映照著兩道相擁的影。

齒相依，虞寧眼中迷糊朦朧，馥郁的瑞麟香自青花纏枝香爐氤氳而起。

白煙縹緲，落在虞寧眼睛、鼻尖、上。

環在沈京洲肩上的手指漸漸無力，緩慢垂落到沈京洲臂彎。

如水孔雀魚，虞寧只覺氣息一點點變弱，狐裘散落在地，籠在虞寧一雙雙緞孔雀線珠芙蓉底鞋上。

翩躚散開的宮如斑斕魚尾。

意識渙散，虞寧眼底映著昏黃的燭，映著沈京洲的沉沉黑眸。

陡地，遽然一驚。

雙頰飛，絳映日。

似有五彩重重禮花在耳邊轟然作響，虞寧雙目震驚，連話也說不出。

“你、你……”

恨不得一杯桃花釀，當衆將自己灌醉，不省人事最好。

虞寧頭暈腦脹，做鬼十年，眼前此景，是從未見過、也從不敢想過。

這這這……何統！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不對，夜已深，此刻早就不是白日，可是、可是……

虞寧差點咬斷自己的舌頭，只覺一顆心火燒火燎。

在話本中見過，男子若是這般，過會就會……

虞寧一雙眼睛緩慢瞪圓，怔怔著沈京洲，言又止。

“陛下的病……好了嗎？”

如寒渡湖，漣漪層層漾。

沈京洲眸驟沉，他忽的挽，低笑一聲。

芙蓉底鞋仍穿在虞寧腳上，墜不墜。

沈京洲拍拍虞寧的腳腕，笑得溫和。

“殿下。”

“……別。”

……

如落在漩渦之中，啜泣聲低低從虞寧齒間溢出。

雙眼蒙著淚珠，泅沈京洲的襟。

那雙芙蓉底鞋徹底留在馬車上，虞寧連回頭看它的勇氣也無，一整張臉幾乎埋在沈京洲前。

甬道長長，花柳影，落針可聞。

厚重的狐裘蓋在虞寧上，埋首于沈京洲懷裏，只覺耳尖脖頸仍是滾燙通紅。

無人瞧見狐裘下虞寧赤著的雙足。

虞寧百思不得其解。

凡人的花樣怎麽可以這麽多，明明都提早博覽群書，還是比不得沈京洲。

沈京洲一路抱著虞寧回寢殿。

仙宮青松檐，仙鶴立在檐角。

暖閣的角落供著t鎏金異紋銅爐，虞寧連著換了四五回的水，仍是覺得雙足奇奇怪怪。

像是……

虞寧不敢細想，扯過一旁的錦衾遮掩在臉上。

倏爾，耳尖了一。

沈京洲回來了。

虞寧往裏挪半分，又挪半分。

一張靨幾乎在牆上。

後腳步聲緩緩傳來，虞寧屏氣凝神，一不瑟在錦衾下。

目不轉睛，雙眼灼灼盯著繡衾上的金銀線。

暖融的錦衾擋住了燭。

虞寧躲了半日，不曾再聽見有靜響起。

怎麽……沒聲了？

虞寧悄悄豎耳，先是出一只眼睛，而後是一雙。

蓬松的頭頂如破土而出的細苗，虞寧雙抿，悄聲轉首。

雙手著錦衾，虞寧悄聲轉首，上半稍往前傾，猝不及防和沈京洲一雙笑眼撞上。

虞寧大吃一驚，猛地收回腦袋。而後又覺做壞事的是沈京洲，心虛的也該是沈京洲。

虞寧清清嗓子，面不改從錦衾中探出腦袋，一雙如葡萄的眼珠子滴溜溜轉。

餘瞥見往榻邊行來的沈京洲，虞寧心中警鈴大作，著錦衾朝後退去。

後背著牆，虞寧一雙水霧霧的眼睛還泛著紅，我見猶憐。

看著沈京洲一步步朝自己走近，而後駐足在榻前。

象牙白海水紋織金錦長袍褪下，虞寧一雙眼眸瞪大如桂圓。

“你你你……你想做什麽？”

沈京洲從容不迫，他角勾著笑：“殿下看不見？“

虞寧只覺沈京洲實在無恥至極，這樣的話竟也說得出口。

緋如晚霞在臉上蔓延，虞寧張大罵：“你——不要臉！無恥！卑鄙！齷蹉！下……”

中緩慢自沈京洲上落下，沈京洲一手挽著青紗帳幔，任由明黃燭影流淌在自己後。

虞寧倏地噤聲，眼睜睜看著沈京洲移燈放帳，而後……躺在自己側。

帳幔垂落，影暗了一瞬。

馬車上的一幕再一次闖虞寧的腦袋，著錦衾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

倘若沈京洲還敢握住自己的腳腕，定……

虞寧胡思想半日，側遲遲沒有靜傳出。

虞寧莫名其妙轉過腦袋，眼睫飛快撲簌眨。

……沈京洲、沈京洲怎麽沒有靜了？

難不他是想等自己睡著，而後再……為所為？

虞寧遽然一驚，下意識朝牆壁移半寸，瞪著一雙眼睛盯著帳上的鏤空雕銀熏香球。

沈京洲不睡不睡。

自己可是做了足足十年的膽小鬼，若論熬夜一事，虞寧定是比沈京洲經驗富足。

且鬼都是夜間走的，本來也無需就寢安歇。

虞寧單手拳，有竹。

一盞茶後，旁青緞迎枕上傳來虞寧平緩輕盈的呼吸。

沈京洲轉首側目，眼中帶笑。

半支著的窗棱約溜幾縷銀白輝，圓月懸在樹梢。

沈京洲角笑意斂去，黑眸晦暗冷冽。

沈京洲一手著眉心，正想起離開，倏然，一只溫熱的小手肆無忌憚越過錦衾。

然後，抱住了沈京洲。

虞寧額頭挨著沈京洲的臂膀，吐氣如蘭。氣息灼熱，灑落在沈京洲手臂。

沈京洲怔愣一瞬。

再次躺回榻上。

……

滿園日傾瀉。

今日啓程回宮，虞寧本想著早早起，無奈宮人并未喚醒自己。

隔著緙海屋添籌屏風，虞寧約聽見多福的說話聲。

許是以為虞寧還在歇息，多福嗓音得極低。

虞寧一手眼睛，一手挽起帳幔：“多福，幾時了？”

日從窗口照。

一人長玉立，負手轉過緙屏風。

玄青暗花緞常服袍加，沈京洲手上戴著小葉紫檀搭朱砂赤紅大漆手串。

黑眸輕擡，視線似有若無從虞寧臉上掠過。

目下移，隨後停在某。

頓了一頓。

虞寧如臨大敵，早起的困意頃刻煙消雲散。

當即抱住自己的雙膝，虞寧步步往後退去，誠惶誠恐，眉眼染滿驚慌失措。

白皙細膩的雙足藏在錦衾之下，虞寧心有餘悸。

雙手牢牢抱住自己的雙膝，如壯士決絕。

“你、想都不要想！”

淺眼眸倉皇驚恐。

沈京洲輕哂，不以為然：“殿下看了那麽多話本，怎麽半點長進也無？”

他笑笑，忽而傾。

目從虞寧的眼睛緩慢往下，經過前的瓔珞，而後是虞寧攥在一的雙手。

沈京洲意有所指，聲音淡淡：“殿下以為……只有那一可用？”

“你——”

赧瞬間染上雙頰，虞寧無師自通，剎那聽懂沈京洲的言下之意。

惱怒：“你你你……”

爭論占不到上風，虞寧越閉上雙，當自己是個小啞。

不再和沈京洲說話了。

……

秋意濃濃，疏林如畫。

直至登上步輦，虞寧仍未同沈京洲說上半個字。

日淺薄，輕盈如晨霧。

虞寧頰邊的紅暈未消。

碧霞雲紋聯珠對孔雀紋錦在中閃爍著金。

虞寧遍珠翠，鬢間挽著一支白玉嵌紅珊瑚珠雙結如意釵，腮紅潤，風吹仙袂。

可謂是燕妒鶯慚，桃李讓。

宮人手執華蓋和五明扇，亦步亦趨擁著步輦往前走。

隨著多福一聲尖細的嗓子落下，步輦穩穩當當落下。

文武百齊齊跪在地上，恭請聖駕回宮。

聲音此起彼伏，如山風海嘯，震耳聾。

烏泱泱滿地跪滿朝臣，虞寧嚇一跳，呆坐在步輦上不得彈。

如今雖比不得先前那樣怕生，可突然見到這般聲勢浩大的畫面，難免心中生懼。

沈京洲的大馬輦離步輦不過十來步，于虞寧而言卻宛若楚河漢界。

一顆心提起，膽戰心驚。

山風涼意拂面，虞寧掌心卻沁出薄薄細汗。

沈京洲立在大馬輦，轉而凝虞寧，他聲音沉沉。

“虞寧。”

“過來。”

沈京洲聲音喑啞，辨不出喜怒。

朝臣伏首巍巍跪在地上，連眼皮都不敢擡高半分。

他們自是知曉虞寧的份，前朝的六公主，在冷宮關了將近十年。

宮中雖有風聲傳出，沈京洲立虞寧為後。

可傳言終歸是傳言。

且帝王的寵向來是朝不保夕，沈京洲也并非憐香惜玉的人。

這位小公主今日這般恃寵而驕，敢在衆目睽睽之下落沈京洲的面子，也不知還有沒有命見到明日的太。

衆人扼腕嘆息，只當紅薄命。

虞寧還怔怔坐在步輦上，鬢間的珠釵搖搖墜。瞪圓的眼眸中流著不安張，還有幾分委屈。

沈京洲怎麽可以……這麽兇。

果然天底下的男子都是壞東西，沒一個是好的。

淚水湧至眼眶，虞寧眼淚汪汪。

別過臉。

還從未有人敢這般輕視沈京洲。

跪在地上的百提心吊膽，只當下一瞬就要看見人濺當場。

他們看見沈京洲一步步朝虞寧走去，然後——

半跪在虞寧腳邊。

沈京洲無奈嘆口氣：“祖宗，你還沒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