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夢桉回來時,夜正深。
原本要明日才能回來,但師兄們想著省著點銀錢,不想住店,大家便趕路回來了。
這正合了裴夢桉的意。
小盛初次登臺他沒趕上,這下了臺好歹也得慶賀一番。
裴夢桉自己腳快,跑了趟城南給小盛買了桂花糕。
只是捧著還有余溫的紙包踏院子時卻察覺到了不對之。
院子里安靜,徒留窸窸窣窣的蟲鳴。
裴夢桉快走幾步一把推開房門,抬步。
其中果然空無一人,即便是夏夜里,屋也出冷然氣息。
人許是走了有段時間了。
裴夢桉抿了抿,把桂花糕好生放在了桌案上,才轉出了房間,直奔師父的院落。
大半夜的,陸野屋子里還亮著昏暗的燈。
他把賬本好生放回暗格,一張臉上褶皺堆起。
“雖不算多,好歹也有點賺頭。”
嘀咕著,突然聽到‘咣當’一聲響,驚了一跳,猛然回。
“小……小寒啊,怎麼這半夜的急匆匆的。”
陸野緩了口氣,一如往日和藹,把裴夢桉迎進了屋關上房門,“怎麼了這是,不是說明日才能回來嗎。”
他對裴夢桉總有著別樣的耐心。
到底是這麼多年來最漂亮的好苗子了。
出手好,那可實在是好價錢。
一轉頭,對上裴夢桉暗沉的黑眸,陸野心里發了下,竟有些打怵。
就是這心思太深,留不長久。
“出什麼事了,別著急,緩口氣慢慢說。”
裴夢桉深吸口氣平復著劇烈起伏的心緒。
“師父,小盛呢?”
陸野握著桌角的手不甚明顯的了下,面上卻不聲。
“他十八了,今日登臺過后來求了我說要走,你也知道,旦角登臺之后來求師父說要走的,師父沒有不同意的,已然放他了,小盛那孩子看著著急,下午就走了。”
裴夢桉看著陸野沒說話,黑眸亮,仿佛穿了陸野最骯臟的心腸。
陸野故作鎮定,畢竟是多年老行當了,發怵但不生疏。
“放心吧,他走時還讓我跟你說莫要讓你擔心呢,說是你明日才能回來,等不及了,這才走的。”
裴夢桉微微點頭,也不知信了沒信,總之沒再多說什麼,只是起行了一禮。
“擾了師父清凈了。”
話落便轉離去了。
陸野看著裴夢桉出了院子,輕松了口氣,“小白眼狼,待你十八,為師自會給你找個好人家。”
說著又招手進了門口的小。
“你跑一趟,跟他們說,小心著點,別了風聲,人多畢竟口雜。”
小點頭應是快步跑走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樹影暗,裴夢桉沒其中,心重重沉了下去。
小盛不可能不等他回來就走,一定有事。
他抬眸,快跑幾步助力,輕車路的上了墻頭,翻躍而去。
蕭家宅邸。
裴夢桉立于門前,想著夜深到訪實在是沒有禮數,卻也毫無辦法。
只要能找到蕭政弋,想必便能明了。
猶豫片刻,裴夢桉還是去了蕭家宅邸的后墻,翻墻而,輕聲落地。
“爺還沒吃飯嗎?”
“沒有,什麼都沒吃,頭都撞破了,老爺和夫人也沒心。”
“真是可憐,你說爺怎麼就這麼執著呢,非要個戲子,又是何必……”
議論聲飄遠,裴夢桉從石柱后閃而出,眉眼微沉。
蕭政弋陷囹圄,沒辦法了……
他沒帶小盛走,說明小盛更不可能自己走,況且他們剛剛的話……
小盛一定是出事了。
裴夢桉轉翻墻離開,影在夜里。
他去找了葉卿,求他幫忙,葉卿答應他查,但不能張揚,所以沒那麼容易。
裴夢桉滿心忐忑卻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回了梨園等。
只是還沒等到葉卿的消息,就等到了小盛回來。
那是……兩日之后。
起初,天空只是泛起些許沉,像是被一層薄紗悄然籠罩,抑之襲來。
微風輕拂,帶著一不易察覺的潤,著路邊的樹葉,發出細微的沙沙聲,仿佛大自然在低聲呢喃。
接著,第一滴雨悄然落下,打在干燥的地面上,濺起一小片塵土,似是奏響了這場雨的前奏。
裴夢桉瘋了一樣的跑到前院,推開圍著的師兄們,看到面前的人,猛然瞪大了雙眼,失去了所有力氣。
“小……盛……?”
雨幕中,小盛衫殘破,很輕很慢的抬眸,雙頰高高腫起,角還有暗紅的干涸跡,上服破裂出來的地方全是傷痕。
青的。
紫的。
紅的。
破的……
裴夢桉的眼淚直接落了下來,這個時候,他實在沒辦法控制自己那引以為傲的緒。
他抬步上前,幾下了自己的外衫,抬手披在了小盛上,自己只剩單薄里,被雨水打在上。
外衫搭在小盛上的瞬間,小盛再也支撐不住,雙膝一,整個人倒了下去,被裴夢桉接了個滿懷。
他拼盡全力,才逃了回來……
周圍的師兄們不忍的偏過頭去,他們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算跟小盛多麼親,但也實在無法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
裴夢桉已然說不出話,間發出難以忍耐的重息。
兩日……
整整兩日……
小盛經歷了什麼,裴夢桉已經不用再問。
他殘破的衫,干涸的跡,被雨水都沖刷不凈的料上臟污……已然說明了一切。
裴夢桉現在只想知道,是誰……
他握著小盛無力的冷白腕骨,眼淚和雨水混雜著滴落在小盛的眼尾,緩緩下。
青石板上,流不止。
小盛瓣輕,瞳漸漸渙散。
“陸……”
“小盛!”
陸野從長廊盡頭蹣跚跑來,不顧形象的跪倒在小盛面前,聲淚俱下。
“怎麼會這樣啊,我的好孩子!這才走了兩日啊,是師父錯了啊,師父不該放你走啊!”
他是尊師,這般姿態,已經是挑不出半分錯,甚至可以說是對徒弟好到至極。
只是怎麼也沒想到,他們竟然還真讓這孩子逃回來了。
該死的!
他哀的聲音掩蓋了小盛的低聲的悲鳴,裴夢桉雙目通紅,抬頭看向陸野。
答案幾何,旁人不知,但裴夢桉已然知曉。
小盛的話,他從來,不會錯過。
落雨的暗沉天下,冰冷的青石板地上,小盛就那樣躺在裴夢桉懷里,失去了所有的生機。
那一天,裴夢桉永世不忘。
小盛下了葬,裴夢桉提著一口氣,回了梨園,踏院子時看著面前悉的,卻又仿佛被彎了腰的背影。
突然想起小盛前些日子給他的,托他轉蕭政弋的一個木盒。
“你怎麼不直接給他?”裴夢桉笑著打趣,“還不好意思呢?”
小盛微紅了臉,聲音低低的,卻難掩笑意,“你幫我吧,我還是有些……等我生辰那會兒,你幫我給他吧。”
“好好好。”裴夢桉把盒子收進柜子。
小盛看著,突然又改了說法,“別太輕易給他了吧,就當是……試試他的真心,我畢竟是個戲子,算是把一切都給他了,不行你就……讓他干點事再給他呢?”
裴夢桉聞言哈哈大笑,笑的眼尾滲出了碎星,晶瑩脆弱。
蕭政弋就站在那棵老樹下,清冽的風吹過發梢。
裴夢桉聽到他說,“我想為小盛報仇,可我自己不行。”
微微低頭,裴夢桉斂下眸底猩紅的恨意,“我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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