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識字 你可知得寸進尺怎麽寫?
裴疏擡起漆黑雙眸,目有如實質:“先是問我對諸位皇子的看法,又打聽我是否喜歡公主,你對皇室中人很興趣?”
“……啊?”輕鶯研墨的手緩緩停住,眼神純粹,“奴婢只是好奇嘛……”
對皇室子弟才不興趣呢,雖然沒見過其他人,但是那日夜宴見到的二皇子實在是可怕,眼神冷地盯著人看,給留下不小的影。
再說了,自己不過是一個隨時會丟命的小小婢,哪裏敢對天潢貴胄興趣。
春日暖風越過案沿,吹拂在泛著意的頰面,低頭不再追問,持墨繼續研磨,磨著磨著突然想起一件至關重要的事——自己不怎麽會寫字如何傳遞報給李侍郎?!
一瞬間,輕鶯覺得自己的天塌了。
不會寫字就無法傳遞報,不能傳報李侍郎就會生氣,對方一生氣自己就得不到解藥,得不到解藥就會死!
想明白以後,輕鶯臉上剎那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蒼白,子亦搖搖墜,仿佛快要支撐不住。
死定了,方才大人說的那些話雖然背得大差不差,可是要全部寫下來簡直難如登天,而且還不能追問裴相那些詞怎麽寫……
月底將至,這報怎麽傳?
越想越絕,連帶研墨的手都不小心硯臺,小指外側沾染一抹墨餘韻,猶如一朵黑蓮花。
這副脆弱的樣子恰好被擡頭蘸墨的裴疏瞧見,他嗓音低沉:“為何心不在焉?”
輕鶯自認為命不久矣,眸黯淡道:“奴婢要死了。”
“沒人教過你大清早不可說不吉利的話?”
“……沒有,”輕鶯緒低落,面上布滿沮喪,“奴婢真的要死了。”
“那你倒是說清楚好端端為何會死?”
輕鶯嘆息:“因為奴婢不認字,更不會寫字。”
“普天之下不識字的人不計其數,若是不會寫字就會死,那半個大盛百姓都將難保命。”裴疏說。
那不一樣嘛……
輕鶯有苦說不出,眼睫垂落投至眼瞼一片影,郁緒纏,喪氣且煩躁。
忽然間,靈一閃,輕鶯擡起頭,思忖著或許可以找個人教認字?
相府裏應該有不識字的下人吧,想到此,輕鶯眼神重新煥發彩,悄悄問:“大人,無銘認字嗎?”可以找無銘教自己。
“他識字是我教的。”裴疏瞥一眼,從左手畔翻出一卷書。
聞言,輕鶯微微張大,萬萬沒想到裴相居然會親自教邊的護衛認字,外面傳聞的裴疏清冷孤傲,不近人果然有誤,一個淡漠疏離的主子怎麽可能紆尊降貴做此種事?
令人不嘆,無銘真是好福氣。
心底翻湧幾分羨慕之,可惜自己并非無銘,連從小就待在裴相邊的資格都早已失去。
落寞之際,一卷書突然遞到了眼前,輕鶯訝異地看著裴疏,眼裏滿是疑。
裴疏簡單開口:“這是千字文,算是啓蒙用的書籍,你可拿去一讀。”
送給自己的嗎?
輕鶯水潤的眸子霎時亮晶晶,如同銀河洗過的星辰,熠熠明亮。
“大人真好!”輕鶯眉開眼笑接過書,捧著寶貝似的不釋手,角幾乎彎上天。
倘若後有尾,估計此刻已經高高翹起。
人總是貪心的,欣喜過後,輕鶯腆著臉問:“大人能教奴婢嗎?”
一來確實想學,二來可以借機接近丞相暗中撥,一舉兩得。
“你可知得寸進尺四個字怎麽寫?”裴疏輕挑眉梢。
輕鶯茫然搖頭,抱著書傻乎乎問:“不知道誒,大人要教奴婢寫嘛?”
“……”
丞相大人一時失語。
“我沒有空閑教你,若有不懂允你來問。”
輕鶯莞爾,暗忖現在就要問,心裏默念二皇子心如蛇蠍……蛇字會寫,蠍怎麽寫?
又不能直接拿這個詞去問,好煩呀。
“大人,奴婢想學蟲魚鳥的寫法。”拐彎抹角道。
“比如?”裴疏將一張素白宣紙鋪開,取過小重山似的青銅鎮尺上,筆尖蘸墨——
輕鶯難得聰明一回,故意說起別的,眨著眼睛問:“奴婢想知道蝶怎麽寫。”
裴疏低頭懸腕落墨,上還不忘提的糗事:“怎麽不想學蜂字如何寫?”他斂眉垂眸,看不清神,卻莫名讓人覺得語調含著半分笑意。
“……”就不能不提這事嘛,臉都還沒好呢,輕鶯小聲嘟囔。
“大人是不是不喜歡鹿呀?”
裴疏頓住筆鋒,到匪夷所思:“誰說的,我跟鹿無冤無仇,為何不喜?”
“大人書房頂的牌匾上寫著無鹿堂呀。”輕鶯有理有據道。
“是無塵堂,”裴疏啞然失笑,“無燼無塵的意思。”
“……原來如此,奴婢又犯蠢了。”
裴相果然很幹淨,連給書房取名都要無塵。
隨後輕鶯又故意問了些飛禽走的寫法,把蠍字夾雜其中,蒙混著學會了此字。忍不住在心中誇贊自己愈發聰慧。
不知不覺日至中天,原本微涼舒緩的風逐漸升溫,暖熱的風吹進無塵堂,提醒二人已是午膳時辰。
臨走前,裴疏取過一張嶄新的宣紙,鋪開之時有檀香味兒散開,他筆走龍蛇,如夜的漆黑墨在雪一般的紙面留下韻雅筆跡,行雲流水一氣呵,一字。
“送你。”裴疏將這幅字輕輕推至輕鶯面前。
輕鶯寵若驚,盯著這幅字左看右看,心想裴相的字寫得真好。
“可是奴婢不認得這個字,大人能否告知?”
裴疏將筆放回筆擱,聲音輕得宛若柳絮拂地:“鶯。”
“輕鶯的鶯。”
話音落下,午後暖風徐徐吹宣紙,發出淩聲響。
瞳孔微微放大,輕鶯著自己心口,仿佛有落石投心湖,漾出半池漣漪。
……
日落時分,天際彩霞如胭,給屋檐籠罩一層薄紗,牆角草木搖曳,淡淡香氣順著晚風飄,讓人覺得無比恬靜。
西廂房側面耳房靜謐如水,偶爾從窗畔傳來幾聲微弱的嘆息。
此刻的輕鶯正伏在桌面,愁眉深鎖,仔細琢磨報信箋如何書寫,一副憂悒苦悶的模樣。
昔日那雙神采奕奕的漂亮眼睛盛滿焦灼,眸都黯淡幾分。
輕鶯煩惱極了,好不容易打聽到“蠍”字怎麽寫,結果落筆的時候又忘記了裴相對其他皇子的印象,腦子裏只有幾個模糊不清的詞,實在是拿不準……
好煩好煩,好想拿木敲自己腦袋。
郁悶之時,門突然被敲響。
輕鶯立馬擡起腦袋朝窗外看過去,看清來人的時候眼睛立馬亮起來,如同看見救命稻草。
是雨燕!
輕鶯忙不疊起開門,鬼鬼祟祟往周圍瞥了一眼,想把直接拽進屋裏。
豈料沒拽,門口的雨燕冷眉蹙起,嗓音冰冷如細刃,高調揚聲道:“套近乎,我的菜洗幹淨了沒?”仿佛故意擡高音量,好讓人聽清楚。
“……啊?哦哦,洗、洗幹淨了,”輕鶯才想起們不能無緣無故接,磕磕絆絆說,“姐姐進來吧,菘菜在屋裏。”
雨燕聞言表更加冷漠,板著臉進門。
進屋後,輕鶯長松一口氣,握住雨燕的手說:“姐姐總算來了!”
雨燕冷哼一聲:“還不都是因為你太笨。”
“姐姐這裏很安全,你可以笑了。”輕鶯天真道。
“我不笑,”雨燕仍舊冷冷淡淡,理不理的模樣,“沒見過你這麽傻樂的細作。”
輕鶯頓時一僵,原來雨燕是真的冷淡啊,還以為是故意裝出來的呢……那自己求幫忙寫報信對方會答應嗎?
識字總得慢慢來,這個月的報憑自己很難寫清楚明白,弄不好最後得以畫表意。
滿腹心事的樣子落在雨燕眼底,心思回轉,沖著揚眉:“你不會是什麽都沒探聽到吧,怎麽愁眉苦臉的?”
輕鶯立馬反駁:“我當然探聽到了!”
“那就把信給我,快點。”雨燕勾勾手指。
剛撐起的氣勢瞬間土崩瓦解,輕鶯像是霜打的茄子,蔫兒吧唧嘟囔:“可是……我不會寫。”
雨燕懷疑自己幻聽:“你再說一遍?”
“我認得的字不多……”弱弱開口。
雨燕目瞪口呆,仿佛聽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柳眉擰川字:“不認字你做哪門子細作,不長腦子嗎?”
“……我本來也不是細作嘛,”輕鶯頗為委屈,自己也不想做細作呀,一不小心就會喪命,“李侍郎非要我來相府,我的命還攥在他手裏……”
雨燕盯著的臉沉默片刻,似乎想通了什麽,沒好氣道:“這次我先替你寫,但是以後我不能常來你的屋子,只能傳信的時候面,信只能你自己想辦法,我無能為力。”
“多謝姐姐!”輕鶯重新高興起來,心說先把這個月糊弄過去再說。
雨燕來到藤桌前,看到紙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跡,角耷拉到底。
“你說,我寫。”立馬坐在桌前拿起筆。
輕鶯思索良久,直覺告訴,必須讓李侍郎認為自己有用,否則就會被拋棄。
開口第一句就是:“裴丞相對我甚為關照,府第一日就賜我獨住,給我準備了一間大屋子。”
雨燕頗為古怪睨一眼,環顧四周,掃了一眼所謂的“大屋子”——半大的架子床,藤桌木椅,簡易架,還有些零散用,除此以外沒有別的。
但沒有反駁,在紙上繼續寫下一行字:
——輕鶯府半月有餘,幸得裴相金屋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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