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沒有那麼急迫。
他寫得神, 筆下的字跡板正又工整。
時候尚早,謄抄完書信后, 戚聞淵又看了小半個時辰的書。
是前兩日在街市上買來的揚州風志。
不多時, 卯時的梆聲響了。
還混著不遠某一戶屋舍中傳來的鳴聲。
戚聞淵放下書冊, 換了淡青纏枝紋直。
蒼莨揚聲道:“世子,馬車已經備好了。”
戚聞淵看向窗外淺金紅的朝霞, 淡然道:“今日天氣倒是不錯。”
蒼莨道:“可不是?前兩日下雨, 奴還擔心會耽誤了世子的出行。”
戚聞淵從畫缸中出兩卷畫軸,不不慢道:“怕耽擱了他們這幾日的事。”
這個他們,自是指留在驛館的一眾同僚。
蒼莨笑道:“世子一心為公。”
戚聞淵冷聲道:“莫說這些。”
蒼莨接過戚聞淵遞來的畫軸, 不再多言。
行至庭院,卻見淡淡的晨落在剔的水之上, 戚聞淵忽然想起冬末那一個云霞叆叇的傍晚。
他沉默著走向馬車, 一如當日。
他又一次要去謝府接了。
隔壁院中的同僚也起了:“世子這樣早。”
戚聞淵頷首:“若是這幾日出了什麼事,還請蘇兄寫信送往織造府。”
那人含笑應了。
戚聞淵:“這幾日辛苦蘇兄了。”
那人道:“算不得辛苦, 若不是有世子前幾日的奔忙, 如今指不定要怎樣焦頭爛額呢。”
他這是說的實話。
與戚聞淵共事是當真舒坦。
倒不是說戚聞淵會攬下十之八。九的事,容忍旁人做個甩手掌柜;而是他會定下一套方便眾人的總章程, 讓事可以有條不紊地向前推進。
戚聞淵:“我先走了。”
那人拱手:“世子路上當心,我這還要去街上買些東西, 便不送了。”
馬車晃晃悠悠。
戚聞淵從箱籠中翻出一卷書冊。
也不知是帷裳之外的風聲太過喧囂,還是這趕車的車夫手藝生疏、使得這馬車有些顛簸, 戚聞淵竟在看書之時有些走神。
他了手心的薄汗,強迫自己靜下心來。
過了許久, 被馬車晃出幾分睡意的蒼莨忽聽得側的戚聞淵道:“之前說的是戌時左右到織造府?”
蒼莨一驚,險些磕著下:“是,會在酉時正左右到江寧城。”
戚聞淵若無其事地掀起馬車帷裳的一角:“今日風還大。”
日漸西斜,那便是快了。
他放下帷裳,重新翻開書冊。
就快了。
這次,他不會再遲了。
-
戌時的鐘聲響了。
侯府眾人已用過夕食。
回府那日珈寧便和徐氏解釋過:“世子說他到府上的時候怕是已經夜了,讓我們不必等他。”
珈寧在妝臺前把玩著一支熠熠的海棠金釵。
——是生辰那日戚聞淵送那支。
妝臺的另一側還放著戚聞淵端時畫的那把紈扇。
珈宜撓了撓貍奴的下:“想他了?就快了。”
珈寧將金釵塞回妝奩:“誰想他了。我都不明白他何必要折騰這一趟。”
珈宜只是笑,并不接話。
珈寧一腦地將話往外倒:“你說他這麼忙,每日都早出晚歸的,好不容易得了幾日空閑,何不就在驛館中好生歇息一番?我這麼大個人了,自己來回還能丟了不。”
“我想了這麼多日也沒想明白。”
那日他的解釋本就站不住腳,定然就是被江四激將了,偏他又不愿承認。
哎呀,這人真是……
不過這樣也好,確實還是有一點點想見他。
就一點點。
這幾日可忙得很,每日都約著不同的人玩樂,只能分出一點點去想他。
珈宜拍了拍貍奴,示意它自己去一邊玩。
它“嚶嚶”了兩聲便跑開了。
珈宜行至珈寧后:“擔心他?”
珈寧撅撅:“主要是他這人……總是什麼都憋在心里,吃虧了也不知道說,不高興了也不知道說,累了倦了更是不知道說,簡直就是個呆子!”
“實在是麻煩得很!”
真怕他一陣在阿娘面前也擺出那副冷冰冰的模樣,平白惹來誤會。
珈宜自是懂妹妹的口是心非。
這幾日已聽過了許多這般看似抱怨、實則掛念的話了。
了珈寧的發頂,聲道:“也不知你的世子有沒有用夕食。”
珈寧抿:“肯定沒有。”
他最怕耽誤旁人的時間了。
定是隨便在馬車上用些點心了事。
珈寧側過去:“讓小廚房給他備些?”
珈宜:“都,世子可有什麼忌口?”
珈寧輕哼:“他什麼都吃,最好養活了。”
珈宜莞爾:“三娘這話說的……”
珈寧低聲道:“他應該是喜歡吃筍,讓小廚房做個髓筍罷。”
平日里夫妻二人一道用夕食時,瞧著戚聞淵會多夾幾筷子的筍。
珈宜喚來侍婢,又額外代了幾個待客的菜。
珈寧道:“待他到府上了再做。不然若是因為菜涼了影響味道,讓他覺得是織造府上的廚子手藝不好可就不了。”
珈宜輕笑一聲:“都依三娘的。”
珈寧自言自語:“其實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喜不喜歡,這人實在是太麻煩了些。”
重新取出海棠金釵,簪在發髻間。
珈宜:“這支簪子很襯你。”
珈寧扶著簪頭,赧然道:“那是因為我生得好看。”
再便是戚聞淵的眼確實還算不錯。
未等珈宜再多說些什麼,忽聽得廊下侍通傳,說是戚聞淵到了。
珈寧手肘一抖,險些撞在桌沿上,坐正子,又對著銅鏡補了一層口脂。
恰有一線夕照落在銅鏡上,映得珈寧的笑靨愈發艷。
珈寧抿了抿下,心中想著,在閨房中等他,怎麼這麼像……
大婚那日呢?
珈寧搖搖頭。
這都是些什麼有的沒的。
大婚那日可沒什麼好事,還是莫要胡思想了。
珈寧站起來,提著擺在珈宜面前轉了一圈:“這好看嗎?”
這還是戚聞淵頭一回來織造府,得讓他看看的漂亮裳。
不等珈宜回答,珈寧便又蹙眉道:“這會不會太艷了些?要不要換藕那?或者那件淡青的也。”
今日穿的是一朱紅的襖,擺上還有金線繡的羽翼。
先前只是想著這裳好看,如今卻覺得……有些太過鄭重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今日是要出嫁。
珈宜笑道:“三娘穿什麼都好看,這尤其好看。三娘這樣的年紀,就該穿這樣鮮妍的。”
珈寧摟著珈宜的手臂:“阿姐又笑我。”
言罷,本還想在珈宜前蹭蹭,卻又怕弄了發髻,只得作罷。
珈宜:“可還要換裳?”
珈寧:“算了,不折騰了,免得去遲了爹還會數落我。”
珈宜點了點珈寧的鼻尖:“這府上誰敢數落你?”
珈寧:“哎呀,走罷走罷。”
又看了一眼上的繡線,心跳得很快。
方才聽得那侍說“永寧侯世子到了”時,忽然就很想馬上見到他。
明明也不是第一次分開了,也不知這次是怎麼了……
當真是奇怪得很。
珈寧用肩膀了側的珈宜:“真的好看?會不會奇怪?”
珈宜側過去,好生打量了一番珈寧:“好看,真的。”
這麼多年,還是頭一回見到妹妹這番模樣。
即使是大婚那日,妹妹也沒有這樣張。
珈寧直腰背:“那便走罷。”
庭院中起了風,枝頭紅艷艷的秋海棠在紫紅的夕照下。
第61章
“三娘應該也快要到了。方才差了侍來, 說是要上妝,自小就俏。”
徐氏向戚聞淵解釋。
搖了搖頭,有些無奈, 又有些寵溺。
戚聞淵頷首:“無妨。”
他并沒有那麼急切地想要見到珈寧。
只不過是他頭一回來織造府,有些不悉, 便想聽聽的聲音而已。
徐氏托戚聞淵向永寧侯與夫人問好。
戚聞淵送上自己從燕京城帶來的禮。
謝景曜聽聞戚聞淵是為了公事來的江南, 便也隨口問了幾句。
戚聞淵揀了些能往外說的答了。
徐氏旁敲側擊地問起珈寧在燕京城的事。
戚聞淵話不算多, 卻話里話外都在維護珈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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