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天大亮，顯然已是巳時之后。

珈寧見著捧著裳繞過屏風的織雨，低聲道：“我不是說今日早些我起？”

前兩日特意編了一串五彩繩，就等端這日一早到戚聞淵的手里。

就像三月三那日的薺花一般。

又或許是不一樣的。

那時候的薺花只不過是送給的夫君。

但今日的五彩繩，卻是送給戚聞淵的。

從冬末到盛夏，窗外的枯枝已化作墨綠的葉，城郊的護城河亦漲高了水位。

熏風院也和二月中時不盡相同了。

織雨笑道：“是姑爺吩咐讓小姐多歇一會兒的。”

珈寧回過神來，目落向那柄似是從天而降的紈扇：“這是他放的？”

復又搖了搖頭，心道，戚聞淵哪會有這樣的閑雅致？想來應是搖風的手筆。

去歲阿姐為做了祈福的紈扇，搖風見著好奇，連問了幾次端的紈扇上都要畫些什麼花樣。

珈寧想著，搖風的畫工倒是進步了不。

去歲除夕時畫個飛龍還像蟈蟈，現如今畫的菖與艾草已然有模有樣了。

卻聽得織雨頷首道：“是。”

珈寧一愣，只當是織雨會錯了意：“我是說世子。”

織雨道：“就是姑爺放的。”

珈寧默不作聲地拿起紈扇，指尖劃過菖與艾草的廓，又一把握住涼浸浸的白玉海棠，自言自語道：“我又哪里喜歡海棠了？我分明是最……”

卻又說不出究竟是最什麼。

芍藥艷麗、牡丹華貴、蓮花高潔、海棠鮮妍……

庭中百花，各有其。

余一瞥，卻見織雨手中捧著的那合襦上恰恰繡了一朵艷滴的嫣紅海棠。

珈寧角一勾，垂首輕聲道：“為我更罷。”

織雨笑著應了。

珈寧換好衫，將紈扇好生收在一方寶匣之中：“將五彩繩取來。”

卻又是想起之前休沐日里，戚聞淵也會往都察院去，便追問道：“他還在府上吧？”

戚聞淵自然是在府上的。

珈寧梳洗一番，便見著他正站在窗邊，手中捧著一冊泛黃的書卷，慢悠悠地翻著。

端休沐，戚聞淵自是下了華貴的袍，換上一清雅的淺云長衫，融融的日在他鬢邊肩頭勾勒出一圈茸茸的影。

定了定心神，握五彩繩，小步往晨正盛行去。

待行至戚聞淵后站定，便低聲喚道：“手。”

戚聞淵放下書冊，慢慢轉過來，復又出骨節分明的右手。

二人俱不說話。

珈寧專心為戚聞淵綁著五彩繩。

戚聞淵專心數著珈寧發間的絹花有多葉花瓣。

窗外的彩蝶專心吮吸著花蕊間的甜。

樹梢的綠葉專心曬著太。

不知是過了多久，珈寧又調整了一番五彩繩的位置，方才輕聲道：

“你若是覺得不好看，扔了就是。”

“記住，一定要的，切莫讓我看見了！”

戚聞淵轉了轉手腕，打量一番腕間的五彩繩，一字一頓道：“很好看。”

珈寧道：“我會信的。”

復又笑意盈盈道：“世子的紈扇也很漂亮。”

戚聞淵道：“夫人喜歡便好。”

他本還想要說些什麼，卻見侍已將珈寧的朝食送了過來。

除卻平日里珈寧吃的那些蒸餅、糕點，還多了一碗加蒜過水面。

珈寧聞著碗中的辛辣味，黛眉微微一蹙：“怎的走了一道白豆腐，卻又來了一碗……”

未見過這樣的菜，不知該如何稱呼。

戚聞淵瞧著珈寧眸中的抗拒之意，解釋道：“端食加蒜過水面，算是燕京城的習俗。”

珈寧抿著，手中的銀筷懸在半空，語帶遲疑：“一定要嘗一口”

“夫人若是有興趣，可以試上一口，若是不喜，用旁的便是。”

珈寧輕笑一聲：“這次不講規矩啦？”

將聲音得極輕，像是一片葉，在戚聞淵耳后輕輕撓了兩下。

戚聞淵道：“只是燕京城的風俗而已，夫人是江寧人，自然不必……”

未等戚聞淵說完，便見珈寧已輕輕夾起一縷裹著蒜泥的面條，雙眼一閉，將那面條囫圇塞中。

向來是吃不吃的。

若是戚聞淵仍像新婚時那般搬出什麼規矩、圣上之類的話來，今日定是一筷子都不會這道過水面。

但戚聞淵今日這句“用旁的便是”，反而激起的好奇之心。

勁道的面條在涼水中浸過一遭，吃起來冰冰涼涼的，很是解暑，上頭裹的蒜泥亦是辛辣開胃。

并不難吃。

卻也算不上有多好吃。

珈寧不過再略略試了兩口，便又將目轉向了平日里素來吃的玫瑰果餡蒸餅。

待回過神來，戚聞淵已將剩下的大半碗過水面用了個干凈。

二人對視一眼，珈寧勾了勾角。

戚聞淵道：“今日午后京西長河有龍舟賽，聽聞很是熱鬧，夫人可想要去看看？”

珈寧眸中一亮，頷首應是。

也不知燕京城的龍舟賽與江寧城有何區別？

戚聞淵道：“我托同僚在河岸芙蓉樓上訂下了位置，夫人去的時候報我的名號便是。”

珈寧笑道：“世子提前訂下位置，就不怕我不愿意去嗎？”

未等他答話，便聽得珈寧又問：“世子午后有事要忙？”

戚聞淵道：“并無。”

珈寧想起曾在話本上讀過的那些夫妻同游的故事，又想著自真定暴雨一事之后二人間的關系近了不，便順勢問道：“那世子怎不與我同去？”

戚聞淵不答。

“正巧今日世子忙里閑，何不與我一道去看看端時賽龍舟的熱鬧？”

戚聞淵見著妻子眼中的歡喜，暗自嘆了口氣。

他并非不想與同去。

他只是怕他這個無趣之人，會壞了出游的好興致。

戚聞淵盯著案幾上的雕花，沉聲道：“我在熏風院中溫書便是。”

“夫人不若問問臨瑤或是臨玨，亦或者程家娘子，們可有空閑。”

第36章

刺眼的與聒噪的蟬鳴聲一唱一和， 惹得人心中躁不已。

珈寧站起來，往妝臺行去。

戚聞淵仍在案前坐著。

妝臺那側傳來丁零當啷的響，應是珈寧在挑選釵環首飾。

他垂首著前的矮幾， 用目描摹幾上雕花的廓。

也不知會選哪一只鐲子？

又聽得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是站起來。

許是要出門了。

是會去尋臨瑤、臨玨， 還是程家娘子？

其實他也是想與珈寧同去的， 但話到邊， 卻又想起幾樁舊事。

他們說他總木著一張臉，說他不會講好聽的吉祥話。

彼時人如織、燈火煌煌， 他們說只要見著他， 便像被潑了一盅冷水，再興的心緒也會瞬間熄滅。

不應該這樣的委屈。

珈寧的腳步聲已至廊下，與枝葉間的占風鐸一應一和。

戚聞淵卡在中的那句“再見”終是咽了下去。

希能玩得開心些。

卻見本已行至庭院的珈寧調轉腳步， 將一張箋紙輕輕拍在戚聞淵前的案幾之上。

佯裝嗔怒，卻又不住角的笑意：“世子， 你還欠我兩個條件！”

方才瞧見了， 在問他要不要同去的時候，那雙黑漆漆的眸分明是亮過一瞬的。

他是想去的。

珈寧腹誹， 莫不是這人又在想著什麼奇奇怪怪的規矩不？

罷了罷了， 謝三大度，便給他一個臺階下。

戚聞淵的指尖慢慢劃過箋紙上的“欠條”二字， 在珈寧再次開口之前，他終于抬起頭來。

燦爛的毫無保留地宣泄在珈寧發間。

戚聞淵那句“可是”忽然就說不出口了。

日正盛， 他刻意抑的緒無遁形。

復又聽著珈寧道：

“世子既是想到了提前定下芙蓉樓的位置，定然是知曉今日京西長河的熱鬧。”

“一年到頭也就這麼一日， 世子真的不想去看看嗎？”

見戚聞淵仍然未答，珈寧心道不妙， 難道方才是瞧錯了？

他其實確實是不想與一道去城西看龍舟？

早知如此，便不多問他了，居然還尋了欠條來給他遞臺階……

現在這般，真是徒生尷尬。

端，連圣上都不會急著理政務的端，他居然還說什麼要留在熏風院中溫書！

哪有那樣多的書要溫？

真是裝模做樣、不解風！

不去就不去，自己去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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