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的,我沒有嫌棄這宅子的意思,我就是……”
就是覺得,陪嫁的宅院離永寧侯府真遠。
燕京城離江南真遠。
今日還好是有阿姐與娘親陪在自己邊,若是等到婚后,自己一個人留在燕京城中,遇上這樣的事,那才當真是天天不靈了。
珈寧將一塊糖糕掰開,遞了一半到珈宜前的漆盤之中:“阿姐,我們明日便回江南去吧。”
不想嫁了。
珈宜不知母親究竟是如何安排,也不知戚家究竟是怎樣想的,不敢答應珈寧,只得溫聲安道:“先好好把飯吃了,明日的事明日再說。”
珈寧不依:“阿姐,連你都不向著我嗎?”
“我哪里會不向著你?”
“我知道,雖說咱們家在江寧城過得好的,但祖父一直都想重回京城,父親也是這樣,所以他們才會在收到信后毫不猶豫地應下這樁十幾年都沒人提過的舊約。”
“我本想著,我總歸是要嫁人的,能留在阿娘和阿姐邊自然最好,若是遠嫁,只要那人為人端方、敬我我,能允我每年回一趟江南,那也是的。”
“當時祖父總跟我講,戚家如何如何好,燕京城中如何繁華,說我嫁到戚家,只會比在閨中時過得更加舒坦。”
“阿姐知道的,我總是很容易相信人。”
越說越急,眼淚撲簌撲簌地往下掉:“可現在呢?”
來燕京城的第一日就傷了臉,過后幾日差了織雨去街市上買來的點心亦是不合口味,再后來,便是今日了。
“如今都快要戌時三刻了,戚聞泓呢?”
說得太急,珈寧被嗆得連聲咳嗽,卻還是不愿停:“我不知道能有什麼天大的事,比他婚還要要。”
著珈寧泛紅的眼角,珈宜心中不忍,卻也只得繼續勸:“三娘,婚是為結兩姓之好,不可如此兒戲,許是戚家真的有什麼大事,再等等吧。”
“是我先兒戲的嗎?”珈寧越想越是傷心,狠狠咬破一只餛飩,里的餡還燙了一下,激得深吸一口氣。
在閨中之時,無論是父母還是兄姐,人人都慣寵,怎麼如今要婚了,反而要這樣多的委屈?
“三娘,你聽我說……”
未等珈宜說完,忽然見著謝夫人邊的黃嬤嬤拿著一張花箋,匆匆進了屋:“二小姐,三小姐,戚家人到了。這是戚家公子做的催妝詩,還請三小姐品評。”
珈寧手中的糖糕還剩了小半塊,也不去接黃嬤嬤手中的花箋,只自顧自地小口咬著糖糕。
珈宜知心中有氣,自作主張先接了過來:“這字不錯,頗有風骨。詩文也算上佳之作了。比起你姐夫那莽漢,實在是要好上太多。”
“那又如何?不守時,如何算得上君子,只怕是尋人代筆,”珈寧又吃了一只餛飩,“啪——”地將銀勺拍在案幾之上,“還請黃嬤嬤去前院回話,就說我對這詩不滿意,讓他重新再寫些過來!”
黃嬤嬤看看珈寧,又向珈宜:“二小姐……”
珈宜知曉,若是不讓珈寧出了這口氣,一會兒去了前院,只怕還有得鬧的,便對著黃嬤嬤揮揮手:“去吧,就按三娘說的來。對了,黃嬤嬤可知,戚家為何來得這樣晚?”
黃嬤嬤道:“說是家中長輩午后突然遭了病,戚公子帶著腰牌宮請醫去了。現如今,戚公子正在門前給夫人請罪呢。”
“急病嗎”珈寧雖是生氣,卻也知道這種事是由不得人的,皺著臉道,“那也怪不得他了……只是,我也不能就這樣這氣吧。”
推己及人,若是自家娘親突逢疾病,只怕也沒有心思婚。
可也不想就這樣委屈自己。
一時間,珈寧僵在案幾邊上,看著已經吃得差不多的點心與餛飩,拿不定主意。
黃嬤嬤道:“那可還要讓戚家子重新寫幾首詩來?”
珈宜見珈寧滿臉糾結,知曉珈寧想要一場風風的大婚,本卻最是心善心,便替答道:“婚儀上總歸是要讓新郎多作幾首詩的,不能因為他來遲了便委屈了珈寧。左右如今天已經晚了,再晚上一刻鐘也無妨。”
“去回話吧。”
見黃嬤嬤走了,珈寧還皺著一張臉:“織雨,你去前院幫我瞧瞧,這戚家子模樣如何。”
“大婚當日他家長輩就遭了急病,只怕是我們八字不合;若是他生得不好看,我看,婚事還是作罷吧,”珈寧小聲道,“我當初就說了,八字應該送去鳴寺算的,燕京城的大師本靠不住。”
聽著珈寧如此吩咐織雨,珈宜知曉妹妹已經原諒了那人二分。
三妹妹到底還是小孩脾,容易生氣,也容易原諒。
珈宜心道,這戚家子定要生得好看些啊!
畢竟,在珈寧眼中,好看的人更是可以犯錯的。
第3章
燕京城,謝府。
府前的石板路上散落著許多燒剩下的竹外殼,漢白玉石獅安安靜靜地守著這座熱鬧了一整日的宅子。
戚聞淵一大紅的喜袍,下一匹棗紅駿馬。
如今夜漸濃,晴夜里皎潔如練的月灑落在他擺與袖口的織金云紋上,越發顯出他姿拔、矜貴如玉山上行。
聽著黃嬤嬤說謝珈寧不滿方才那一首催妝詩,戚聞淵也不惱,他知曉今日之事本就是戚家之過,他合該多哄哄那位小娘子才是。
只見他以馬背為案,左手松松握著韁繩,右手筆走龍蛇,于花箋之上又作上了兩首催妝詩。
“還請嬤嬤幫我送去謝小……夫人。”
雖則謝夫人并未允戚聞淵與戚家眾人府,但此時謝府大門大開,前院中有好事的賓客借故來門口瞧了一眼,這一眼可不得了。
“那人怕不是永寧侯家三公子吧?”
“嗯?”
“我瞧著,來人分明是鐵面玉郎戚聞淵!”
今日的賓客多是謝家經年之前在京中的故,是以他們或許不認得從江南來的新娘子,卻不會不認識名京城的永寧侯世子戚聞淵。
“夜太濃你花了眼罷。”
“戚家兩位公子雖是一母同胞,模樣形上有幾分相似,但氣度卻是全然不同。二公子如孤松、三公子若珠玉,錯不了。”
“代弟迎親,這又是什麼規矩?”
“我方才還在想,侯府解釋說是世子要宮為老夫人請太醫以至誤了時辰,但今日是三公子婚,就算世子不在,也并不會耽誤迎親的才是。”
“有意思。”
“你說,莫不是今日婚的其實就是世子?”
“這怎麼可能!滿京城誰不知道,世子他最是不風月事,滿心都撲在政務上,前些年想給他說親的人還了嗎?結果呢,他這人為了推拒婚事,竟是連面也不顧,直接把上門作說客的鄭國公夫人拒之門外。要我說,他就等著哪日出家當和尚呢!”
“況且,帖子上寫的不就是戚家三公子與謝家三小姐的婚事嗎?”
“非也,”一位賓客從侍手中接過自己的那份帖子,先是瞧了一眼上首依舊穩如泰山的謝夫人,方才低聲道,“這帖子上寫的是戚公子與謝小姐今日大婚,結兩姓百年之好。”
“先前京中都說這是三公子的婚事,也都是先為主、覺得世子不會親罷了。”
“可……”他分明記得之前的賞梅宴上,戚老夫人還在為戚聞淵的婚事發愁。
“若當真是世子婚,那可算得上是京中的一件大事了,怎可能半分風聲都未曾有?戚家會任由滿京城人都會錯意不?”
“當真是一樁怪事,不枉今日拖到這樣晚。”
眾人正議論紛紛,忽然聽得侍高聲唱道:“吉時到——”
自戚聞淵到謝府門前后便歇下的竹聲再次響起。
此時謝宅地偏僻倒了一樁好事。
雖說本朝并無宵,但夜深之時燃放竹總歸是有些吵人的。
戚聞淵穩穩坐于馬背之上,靜靜看著謝家下人忙活,直到竹徹底燒盡了,方才翻下馬,帶著幾位隨侍登上了謝府門前的玉階。
他步伐不急不徐,面上亦是鎮定自若。
晴夜無風,連他的擺也是安安靜靜地垂著。
只有韁繩與筆桿上的汗漬知曉,此時的戚聞淵,遠沒有看上去那般鎮定。
未幾,他行至前院花廳,目掠過因著他的到來驚訝吸氣的賓客,便見謝夫人后站著一個窈窕。
的烏發梳高椎髻,巍峨高聳的發髻間別了一支振翅飛的釵,在燭火照映之下顯得愈發流溢彩;
釵之外,發間還簪了幾朵開得正艷的海棠,如今尚是二月中,燕京中的花大都還是枯枝,也不知這海棠是從何尋來。
只見手執一把繡有秾麗芍藥的細絹紈扇,素手芊芊,指尖卻是以蔻丹染奪目的嫣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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