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第五章
第五章
紀蘭芷噎噎,一雙眼哭得通紅,猶如兔子。
早前聽說避孕事的藥湯要事後三個時辰便服下,否則便失了療效,紀蘭芷一覺睡醒已是隔天清晨,本就懼怕海寇,又怎敢央求謝藺幫買避孕的湯藥。況且,那一晚紀蘭芷料想的小日子剛走,應該不妨事,這才膽大妄為,借著藥效破戒……怎奈何天要亡,竟讓紀蘭芷撞上這樁事。
失貞尚且能在婚後遮掩,懷過子、流了孩子,又如何能騙過夫家?思及至此,紀蘭芷的天都塌了。
然而,謝藺并不知紀蘭芷心中騙婚的小九九。
他原想著,事先問過紀蘭芷願不願意下嫁于他,既應允,他便將視為未婚妻子,珍之重之,以禮待之。
雖然這個孩子來的時候不湊巧,但謝藺如今已過弱冠年紀,旁的同僚早已家,兒繞膝,闔家團圓,他回到家宅裏,唯有老仆為他掌燈,難免凄清。
謝藺一雙冰冷的眼稍稍化,他為紀蘭芷拭眼淚,認真地問:“枝枝,你不歡喜嗎?”
紀蘭芷悲從心中來,自顧自哭一團。
等到那一只玉琢似的手輕擡起的下頜,指骨微微屈起,溫去的眼淚,紀蘭芷才知道害怕。
不了解謝藺的為人,只聽他的嗓音霜寒似的冷徹,狹長的眸裏沒什麽濃烈的歡喜,篤定他是生氣了。
紀蘭芷想到謝藺一,又想到先前答應要同他婚,既如此,為什麽還要因為懷了孩子而哭泣?分明就是在戲耍二哥!
紀蘭芷一個哆嗦,反應過來,興許二哥這句話是提醒、告誡,甚至是試探,他在猜疑用不專!
紀蘭芷生怕自己了謝藺的刀下亡魂,急忙解釋:“我、我只是喜極而泣……”
“嗯。”謝藺放了心,至是歡喜的。那麽這個孩子,來得就很好。
謝藺雖不喜形于,但他卻已經思考好如何為人夫、為人父,紀蘭芷是清白人家的兒,若是讓家中長者發覺未婚先孕,必要生事。
謝藺公務在,暫且也無法離開此地,只能先將紀蘭芷安頓邊,待孩子生下後再做打算。屆時,他會陪紀蘭芷回家,若岳家要打罰辱罵,他會替枝枝來。
思畢,謝藺請大夫上山一趟,細細詢問如何照看孕婦。
大夫為紀蘭芷把脈,開了幾帖安胎的藥,他私下叮囑謝藺:“你家娘子該是生來便帶有虛不濟之癥,需好生調養。切記,孕婦不可驚、氣,也不可勞累,便是坐月子也要諸事小心。”
大夫和謝藺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叮囑,謝藺逐一記在紙上。他從小刻苦,一手墨字寫得清麗端正,很有文人骨相,大夫看著驚奇,卻不好多問旁人家事。
等大夫和謝藺談完,紀蘭芷招來大夫,想同他問一些私事。
謝藺以為是一些不方便讓男子聽的婦科事,他識趣地走遠,先去新搭建的夥房為紀蘭芷做飯。
紀蘭芷虛掩上房門,小聲問大夫:“若是我不想要此胎,落胎藥要如何配制?”
紀蘭芷的話剛出口,大夫的眉頭便擰了起來。他想到方才謝藺孜孜不倦地學習照顧孕者之道,丈夫如此疼妻子,怎生紀蘭芷卻要墮胎呢?
大夫不解,遲遲不肯開口,紀蘭芷又抹淚,假哭道:“懷胎太辛苦,我孕吐了許久,幾日沒吃飯,只怕孩子沒生下來,我人都要被熬瘦骨幹柴了!”
聽完,大夫嘆一口氣,說:“夫人切莫落淚,落淚傷啊。倒不是老夫不給你開落胎藥,實在是夫人子骨不濟,若是落了這胎,有傷宮壁,恐怕往後再難有孕了!況且落胎藥乃虎狼之藥,若是服藥後流不止,夫人反倒可能因此喪命。”
紀蘭芷想到母親盛氏因不能生育而在宅院裏吃盡苦頭,倘若一心高嫁,想要借助夫家勢力庇護母親,那必定不能損傷子骨。孩子也是本錢,是高門大院的立之本,是把持中饋的籌碼……紀蘭芷絕不允許自己落到無人可靠的凄涼田地!
紀蘭芷想到那一枚傷的春.藥,定是那日傷到底子,咬了咬下,無奈地問:“若是正常生産,往後還能有孕嗎?”
大夫見打消念頭,不由松一口氣。紀蘭芷的丈夫看著十分關切夫人,若因大夫之故有命之憂,恐怕他的鋪子都要被人強行拆了!
大夫忙道:“懷胎時多靜養,加之滋補湯品食療,待娘子臨盆那日,子骨必是康健,損傷自然極小。加上往後小月子得人悉心伺候照料,再孕不難。娘子,聽老夫一句勸,老夫這些年診過這般多的病人,最擅科與喜脈,從來沒有出紕過,你若執意要落胎,實在是、實在是險象重重……”
“我明白了。”紀蘭芷止住大夫的話,盈盈一笑,“既如此,請老先生多為我配一些食補安胎的藥膳吧。”
“噯,娘子聽勸便好。”大夫了額上冷汗,幸好小姑娘聽勸,沒有一意孤行。
送走大夫,謝藺的湯面也已煮好,他怕面陀了,讓紀蘭芷先吃一些墊墊肚子,自己則送大夫下山,并把開好的安胎藥帶回來。
紀蘭芷一邊吃面,一邊想,如今要在謝藺邊生下這個孩子,看謝藺手中有些銀錢,既擅廚藝也通俗務,想來也是擅長照顧人的男子。即便紀蘭芷産子後逃跑,他一人也應該能把孩子拉扯大……休怪狠心,這世道艱難,本就不能夠事事如人意。
紀蘭芷打定主意,既要好好調養子,自然該和謝藺和睦相。
從今往後,紀蘭芷會同謝藺扮演一對伉儷深的小夫妻,也好暫時迷住二哥,以防他心生戒備,日後妨礙紀蘭芷的逃跑計劃。
畢竟,這年頭,拋夫棄子的子還是太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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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藺再回來的時候,為紀蘭芷帶來了一個有接生經驗的婆子,以備不時之需。
王婆子早年給縣城裏的大戶人家過孩子,後來嫁了人後,便離開東家的府邸,跟著丈夫在縣裏生活。
王婆子的丈夫死後,兒子兒媳在外地開鋪子,唯有過年才會回家裏小聚,閑著沒事,正好出去幫著做活。
因此,看到謝藺給出高于市面上和雇仆婦的價格請人,當即拍脯保證,很會伺候人,絕對能把小娘子照顧得妥妥帖帖。
謝藺沒有吝嗇銀錢,雇下了王婆子。
總歸謝藺攢著這些家也無開銷,如今他有家有口,為丈夫,自該竭盡所能讓妻兒過上好日子。
從前為了紀蘭芷藏著想,謝藺租賃的是山中草屋,如今懷有孕,不好再住這麽簡陋的地方。
只是要換好宅子住,急需一大筆銀錢。
謝藺素來吃苦耐勞,還曾被皇帝外派到窮鄉僻壤做過地方磨礪心志。他對食住行并無要求,忙碌起來,一個饅頭、一碟鹹菜便能捱過一整天。這次外出辦公,謝藺上的錢財帶的也不多。他想起衙門有同僚的家鄉故居就在中州,同僚的族中是大戶,可以就近接濟謝藺一點銀子。
謝藺給同僚快馬加鞭送信,征得同意後,從他家借了五十兩銀子,足夠支付王婆子的工錢,供紀蘭芷吃穿不愁還有點小富餘地過完一整年。
紀蘭芷換了大宅子後,看到能夠坐著沐浴的木桶,激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天知道先前委于一個只能站著潑水洗澡的小盆子,心裏有多委屈。
紀蘭芷看著謝藺忙裏忙外為置辦家,後知後覺意識到,興許謝藺是個面冷心熱的好人。至明明是闖出來的簍子,他都擔起責任,沒有推諉任何事,把照顧得很妥當。
只是,紀蘭芷眼界高,謝藺算是個好人,卻不是一個配得上這等侯門貴的良人。
不能被他迷了心志,自甘墮落淪為鄉匪夫人。
夜裏,王婆子煮了一桌好菜,當做喬遷宴慶賀主家。
夾了一些素菜,幾筷子葷菜,正要端碗坐到夥房竈膛前吃,半道上卻被紀蘭芷回來。
“我們家不興這些規矩,王嬸子坐桌上一塊兒吃吧。”
紀蘭芷在母親盛氏的竹玉園時,主餐不好喊季嬤嬤落座吃飯,可若是一些新奇細點,盛氏和紀蘭芷都會與季嬤嬤分食,幾人邊談天說一些後宅趣事,一邊吃點心,日子閑適又愜意,主仆關系亦十分親。
王婆子猶豫:“沒事兒,老婆子在竈房吃習慣了,夫人不必擔心!”
謝藺看一眼紀蘭芷,“夫人喚你坐下,你便坐下吧。”
謝藺幫紀蘭芷說話,目的是王婆子認清了這座宅子誰才是話事人。
郎主也邀席,王婆子寵若驚,沒有再推辭。
謝藺很重規矩,食不言寢不語,一頓飯雖說吃得安靜,但勝在溫馨。
王婆子不免慨,給錢多規矩還的人家,待著真是舒坦,算是找對主家了!
夜裏,謝藺安置好紀蘭芷後,他便打算回寨子裏繼續盯梢。
他和紀蘭芷隨意解釋幾句,沒說太多話。
謝藺正要走,紀蘭芷忽然迎風急急走來兩步,喚住他:“二哥……”
小娘子的聲音溫溫,似羽落在心池,震起一片漣漪。
謝藺回頭,向被風吹皺的小姑娘,溫聲道:“夜裏風大,回去吧,不必送。”
紀蘭芷有些怕他,卻又想起這些時日謝藺的,壯著膽子上前,把一枚藏了朱砂筆三角平安符箓的荷花香袋系在他的腰間。
紀蘭芷想到那日浴而歸的謝藺,有意用集市上買來的平安符討好他,便撒謊道:“這是我為二哥編織的護符,二哥在外,日裏刀劍影,一定要萬事小心,我在家中等二哥平安歸來。”
輕輕地喚他“二哥”,言辭溫切,杏眸瑩潤人。
謝藺的指腹輕輕挲荷包細的針腳……他從來不知,他的小稱竟也能被人喚得如此溫。
謝藺抿,他不是個喜笑的人,加之易容的面皮還帶有刀疤,看著整個人還是很兇。
紀蘭芷不知他有沒有領,但禮已經送到,功退,很快回了院子。
謝藺沒有說話,他只是在原地站立許久,直到目所及之沒有紀蘭芷,郎君方才轉離去。
幾日後,海寇寨子裏出現了一場因人告府,而導致一批運送給節鎮的軍械失竊的事故,有弟兄查出謝藺來歷不明,疑心他是鬼,正要將他揪出獻給匪首。
就在份暴的要關頭,謝藺伺機刀割,將人滅口。
然而,他沒料到海寇小弟氣息未絕,還留有後手。
一柄匕首以穿雲裂石之勢來襲,帶著凜冽的殺意,迎面刺來。
幸而謝藺躲避及時,利刃僅僅刮過他的手臂,留下一道深深的痕,沒有刺中肋要害。
謝藺回神,手法利落地了結了來人,趕在匪首發現之前毀滅跡。
謝藺收拾完殘局,才想起自己手上的傷。他像是不知痛,剜去腐,剩下的傷口幾乎見骨,謝藺沒有哼過一聲,自顧自沉默包紮傷口。
鮮紅的淅淅瀝瀝利滴落,恰巧染在紀蘭芷送的那一枚護符上。
一片醒目的紅,灼傷他的眼睛。
謝藺下意識了香囊,上面烏沉沉的來自那個死去的海寇……謝藺沒由來的不悅,他不喜外人的濺上妻子所贈之。
也或許是有護符庇護,謝藺這次沒有到致命傷。
不過,他不會再允許自己出現疏忽。
若他出事,紀蘭芷該怎麽辦?既俏又哭的小姑娘,離了謝藺興許過不好日子。
這一刻,謝藺忽然怔忪,垂下雪睫。
他竟開始……有牽掛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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