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種蘇呆了呆,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麼問，聽到消息后便匆匆跑來，沒有想那麼多。或許那瞬間想過許多,卻如看不見的風,匆匆掠過。

　　“你這麼好看的臉，做和尚好可惜呀。”種蘇想了想,說了這麼一句。

　　李妄：……

　　李妄無奈的笑了,“只是因為這？沒有別的了？”

　　“別的？”種蘇眼中出疑。

　　李妄一直看著種蘇，上還穿著學子服,頭發仍做男孩子裝扮,簡單的綰起，行的倉促著急，額上微微有汗,一縷細碎的頭發在頭頂微翹。

　　李妄這幾日白日里聽經講學,倒不得閑,每至夕西下時，便忍不住想要走出寺門，去往山下悉的地方,見見那悉的笑。

　　但想來,種蘇大抵見不見他都無所謂的，人緣很好，心境疏朗,每日不缺玩伴與樂趣,有他無他想必都一樣。

　　之前日日與種蘇在一起,尚不覺得。這次短暫分開，寺廟中的三日，李妄初次嘗到了想念的意味。

　　種蘇的突然出現讓他意外,也讓他驚喜。

　　人生中從未有過的驚喜。

　　別的麼？種蘇仍在想。

　　李妄漆黑的眸子一直靜靜看著，似乎執拗的在等一個答案。

　　種蘇有種學堂里被夫子點名回答問題時的張，那張中又摻雜些許莫名的慌。

　　“你出家了，我怎麼辦呢。”種蘇想了又想，模糊的念頭慢慢清晰，這麼說道。

　　“以后就再不能與你一起玩了。”種蘇說。

　　“這樣麼？”李妄道。

　　種蘇點點頭，“對不起，這麼說好像有點自私了，只是每日和你在一起很開心，有些舍不得，就……”

　　“這樣啊。”李妄說。

　　種蘇忽然有點不安，“你不開心了嗎？”

　　“沒有。”李妄笑了起來，“我很開心。這樣就已足夠。”

　　彼時兩人站在寺廟后院一棵茂盛的桃花樹下。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白的桃花綴滿枝頭，微風吹來，幾片花瓣離枝頭，飄飄悠悠落在種蘇發間與肩頭。

　　正殿的木魚聲仍在繼續，傳來。

　　李妄游學以來，已走過不地方，見過不人，其中不乏暢談甚歡的同|，也不乏各可出眾的子。

　　而錄州與那些地方相比，實在不算值得多留之地。

　　但李妄不知不覺留了一日又一日，毫未有想要主離開的念頭。

　　之前李妄也覺奇怪，莫非錄州有什麼特別魔力？

　　如今在這遠山寺廟之中，在桃花盛開的樹下，李妄看著眼前孩兒的面孔，忽然明白了其中緣由。

　　李妄笑了起來。

　　“我還未娶妻家，怎會出家。”李妄角翹起，注視著種蘇的雙眼，輕聲說道。

　　李妄其實也是常常笑的，只是與種蘇總是明亮燦爛的笑容不一樣，他的笑常是清淺溫潤的，有種君子端雅之風。

　　今日這笑容則不同，仿佛從心底　里控制不住的溢出來，愉悅之極，帶著種年特有的肆意，以及的克制。

　　種蘇看著李妄翹的角，聽著“娶妻家”幾個字，不知為何，忽然有點不自在。

　　心弦不可抑制的撥了一下。

　　又一片花瓣落下，落向種蘇耳畔。

　　李妄目一轉，他只是想要接住那花瓣，然而醒悟過來時，已輕輕住了種蘇小小的耳朵，那粒痣落他的指尖中。

　　兩人同時一僵。

　　“干嘛啊。”種蘇馬上后退一步，捂住耳朵，睜大雙眼。

　　李妄意識到失禮，也立刻收回手，“對不起。”

　　那只手背在后，那粒痣那麼小，卻那麼燙，指端無比灼人，竟令李妄整只手不自的了。

　　“對不起，我……”李妄又說，卻無話可辨，難得的啞口無言。

　　種蘇清楚的看見，李妄的耳朵紅了。

　　這個平素如玉般溫潤，總是從容沉靜的矜貴公子垂下眼眸，遮去眼中一瞬間的慌。

　　種蘇的臉忽然也紅了。

　　耳朵發燙，那粒痣像要燒起來。

　　種蘇一直知道李妄生的好看，初見時的驚為天人之銘記心頭，但后來日日在一起，反倒不怎麼在意外表，更喜歡與他自在相的那種覺。

　　但每次兩人出去，都會引來不目。

　　雖然大家都有點怕李妄，而卻步，但仍不妨礙同時又被他吸引，忍不住駐足他俊的面孔之上。

　　李妄對那些目仿佛司空見慣，視若無睹，未見任何波。

　　種蘇覺得李妄被看來看去的，有點像街上賣藝人的小猴兒。

　　比種蘇年長的鄰家姐姐聽了這比喻哈哈大笑，種蘇的臉頰，笑說，他才不是小猴兒，而是一朵花，引人采擷……你呀，長大了就懂了。

　　人有早晚，種蘇從前覺得自己已經在慢慢長大，但大家都說還是個小孩兒。

　　曾頗不服氣，如今卻忽然有些明白了。

　　種蘇捂著耳朵，聽見自己砰砰砰的心跳聲，這一刻，清晰的覺到了里仿佛有什麼東西在枝發芽，有什麼東西徹底不一樣了。

　　原來長大可以是一瞬間的事嗎？

　　種蘇茫然的想。

　　綿長而洪亮的鐘聲敲響，嗡的一聲，震于天地，正殿的剃度結束了。

　　這一日，有人離紅塵，從此遁空門，有人在紅塵中翻滾奔騰，心里開出花兒來。

　　夕的芒鋪撒人間，籠罩在桃花樹下的年上。

　　一日即將結束，有些故事則剛剛開始。

　　也許過了很久很久，李妄手抵在邊，咳了一聲，眼中難得現出躊躇，言又止。

　　種蘇耳朵仍舊微熱，疑的看他。

　　“阿蘇，今日你不來找我，我也會去找你。”李妄定了定神，開口道，“有事與你說。”

　　種蘇哦了聲，“什麼事啊？”覺到他的確有事。

　　“我，要回京了。”

　　“啊？”種蘇呆了呆。

　　“家中

　傳來消息，父親病了。”

　　種蘇不是不知李妄終將會離開，只平日里沒有想那麼多，今日陡然聽見，才恍然驚覺。前幾日他似有話說，就是這個嗎？

　　李妄看著種蘇，只覺這個時機實在不好，偏偏是這時候。但也幸好是這時候，否則就這麼懵懵懂懂的走了，便將稀里糊涂一輩子。也許命運最終垂憐，他終會明白自己的心意，只是難免會蹉跎許多時。

　　或許冥冥中自有天意，不早不晚，恰好在今日。

　　“阿蘇，燕回不是我真名，以后我會告訴你。”

　　如果李妄現在依舊留在錄州，會毫不猶豫的如實告訴種蘇自己的份，假如嚇到，或因其他原因退卻，疏遠，他尚可以想辦法解決。他人不在，便一切都難控。

　　而若他人在這里，或許慢慢再過些時日，能夠直接或間接向剖白心意，但如今不得不走，反而不能夠在這一刻全然說，否則算什麼，多有點不負責任。

　　最重要是，面前的孩兒雖出怯，然而其實仍舊是懵懂的，方才兩人間的漣漪漾，遠不如他知其真正深意。

　　可以預見，他走后，或許會不舍難過一段時間，但很快，會恢復平日節奏，與親朋好友以及其他新朋友快快樂樂生活，漸漸將他拋之腦后，直至徹底忘。

　　李妄了手指，心中竟開始惶惶。

　　他是大康唯一儲君，自小所學自是經國治世之道，而其才能，品早已得到滿朝上下承認與口稱贊，李妄未曾驕傲自負，然而自知于朝政和天下民生，或其他諸事都可算是有點墨，能夠自如應對。

　　卻面對眼前這孩兒時，竟有束手無策，忐忑惶然之。

　　還好種蘇尚未及笄，他亦還未至人冠禮，尚還有幾年時間。

　　“阿蘇……”

　　千言萬語卻仿佛不知從何說起，李妄斟酌再斟酌，方開口道，“回京后，我會給你寫信，你會回信的罷？”

　　種蘇猛然聽到他要離開的消息，心里頭也有點，啊了一聲，點點頭，意思是會的。

　　“阿蘇，還有一事……”

　　“什麼？”

　　李妄看著種蘇，面容似乎仍舊沉靜：“你及笄之前，理應不會訂親罷。”

　　大康雖規定子十五及笄男子十六后方可正式婚娶，但不妨許多人十三四歲便先行訂親議親了。種蘇雙親開明，又寵種蘇，話語中明顯過想多留種蘇幾年的意思。

　　但世事難料，這都是無法確定的。

　　種蘇聽他提起及笄之事，心中有些莫名的意味，遲疑了下，如實道：“我沒想過。我不知道……這種事想必是要聽爹娘的。”

　　李妄靜了靜，了手指，點點頭，說：“嗯。你答應了回信，便要說話算數。”

　　種蘇也點點頭，說：“這個我能做主。自然說話算數。”

　　李妄心中千言萬語在奔騰沖撞，反而一時口

　不能言，晚霞將天邊染燦爛的金，層層疊疊，猶如傳說夢境一般，桃花亦靜默不言。

　　“你幾時走啊。”種蘇問。

　　“就這兩日罷，”李妄答道，“理完一點雜事。”

　　種蘇便道：“那我到時去送你。”

　　“好。”李妄說。

　　還有兩日，還可以再見幾面，李妄心想。然則計劃趕不上變化，隨后京城又來信件，繼皇帝病后，皇后也病了，信中雖說只是風寒，然則帝后同時病倒，無法不令人心憂。

　　再耽擱不得，李妄當日便匆匆離寺，急速回京。

　　馬車駛過錄州城中，李妄掀起車簾，忽然讓轉向，先去了一個地方。

　　時值學堂上課之時，學塾中傳來夫子念書的聲音，李妄放輕腳步，輕輕走進院中。

　　學堂室窗戶半開，種蘇坐在書案后，脊背直，跟著夫子認真的念書，只是指尖悄悄夾了小木，靈活的轉來轉去。

　　李妄凝視著種蘇，勾，笑起來。

　　種蘇忽然覺到了目，朝窗外看來，頓時驀然睜大雙眼。

　　噓，李妄食指豎在邊，比了個手勢。種蘇反應過來，忙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脊背愈發直，眼睛卻忍不住飄向窗外。

　　李妄指了指手中一只小布袋，又指了指種蘇，而后將布袋掛在旁邊的桃花樹上。

　　種蘇雙眼晶亮，角止不住的上揚。

　　枝木橫斜，城中桃花幾已開盡，些許殘花留在枝頭，微風一吹，便悠悠飄落，李妄年修長的影立在樹下，靜看窗的種蘇，桃花溫拂過他眷的眉間。

　　“我走了。”李妄以口型說道。

　　種蘇點點頭，正要示意說我等會兒去找你，夫子的教鞭啪的敲響：“認真念書，不要東張西。”種蘇一驚，趕忙收回目，低頭看書。

　　過了片刻再悄悄抬頭，窗外唯余飄零桃花。

　　鐘聲響，種蘇第一個沖出學堂，跑到院中，從樹上解下那只小布袋。

　　袋中另有一小紙袋，包的嚴嚴實實，打開，里頭是剛炸好的小魚，黃澄澄，香噴噴。

　　種蘇笑起來，見袋中還有一只玉佩。

　　種蘇認得它，從見到李妄第一日起，他腰間便掛著這枚玉佩。此時種蘇方知，那是一對雙魚佩，此刻手中躺著其中一只，半大的魚兒通碧，活靈活現。

　　除此之外，還有一張小紙條。

　　紙上只有短短數語，顯是倉促寫就：母亦病，急歸，勿怪。勿忘回信，勿忘我。

　　種蘇呆了一呆，方明白方才他說的“我走了”乃是何意。種蘇抱著布袋，匆匆跑出學堂，門外空，不見車馬人影。

　　這就走了？

　　種蘇站在門口，怔怔看著街道，喃喃道：“這就走了麼？還買了錄州特產給你呢。”

　　風吹起種蘇裳，種蘇眨眨眼，茫茫的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