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nbsp;nbsp; 封墨×神4

◎婚◎

封家的管事見到將軍回來, 沒有眼力見地，沒看出將軍早已丟了魂魄。

他迎上去，對將軍稟報他最在意的小娘子的行蹤：“將軍, 甄娘子今一早出門去了, 是要是裁幾裳，老奴沒敢攔著，將軍，可要老奴把甄娘子找回來？”

說罷他看了看天, 日漸偏西, 確實也不早了。

就算甄娘子出去多裁了幾裳，這個時節了，也該回來了。

將軍是最珍視甄娘子的，在這府中三日, 將軍府已經沒人不知，又聽說將軍要和昌邑縣主退婚，心底裏, 便都拿甄娘子當正經主人。

退了婚之後, 將軍真正要娶的人, 自然是甄娘子。

他自詡拍了個響馬屁，可還是拍在了馬上。

封墨輕輕拂開管事來的手臂：“不必了。”

管事思忖，是不是將軍知曉甄娘子貪玩，所以晚些再派人去找？

正要回話來著, 將軍沙啞的嗓響起，如被重創，嚨豁出了一灘一般：“以後都不必。”

沒有人會再回來。

所以, 也不必去找。

管事這回終于聽出來不對勁了, 踟躕喚了聲“將軍”, 不聞有回應，封墨已徑直推門裏，不再回眸。

屋舍闃然無人。

早前小娘子走時，什麽也沒帶走。

之前用過的鏡臺妝奩，胭脂花黃，都一一羅列在南窗底下。

軒窗支起，將屋殘留的氣息卷了個幹淨。

不大整理床褥，早前離去時，只是隨手翻開被褥便下了床榻。

在家裏，是金尊玉貴的縣主，何須親自手，自有人周到地服侍。

口中說出于貧微，可許多細節都彰顯著，并不是一個平凡之人。

他目盲，心也瞎，被一葉障目，任由沖昏了頭腦，居然連這些都沒發覺。

死了兄長，自長安，連立冠冢都不大熱絡了，好像沒隔兩日就完全忘記了這回事。

他早該想到的。

有誰能面對至親之死，如此泰然？

昌邑縣主的兄長，原本是河東神瑛，素有清譽的翩翩君子。

封墨的目，停在房中，默然出了許久的神。

他曾幻想，與小娘子長相廝守，知喜鬧，喜春怡人，他想在房前屋後多種植些披紅掛綠的杏樹與紫藤，再在桑榆樹底下，掛一長條連凳的秋千。

盛夏有蔬果，冬日有雪梅。

他們可以烹茶、打秋千、青梅佐酒、棋枰對弈。

第一次與相擁，并肩走在這片綠意葳蕤的花牆下，他已經在腦中構想好了今後一切，他們會一點點充盈這片不算太大的地方，把這裏變只有他們二人的世外桃源。

“不會再有了。”

他對自己說，聲音彌散日照徹菱花窗映亮的蛛般的纖塵裏，隨塵埃浮游而去，不複得尋。

年扯掉了那愚蠢的紫藤，推翻了那棵昏昧的果樹。

被一同連拔起的，還有心裏的那千瘡百孔的芯。

從今以往，勿複相思！

*

神氣應該出了。

想：我把他戲耍到這個份上，應該已經出氣了。

可這口氣到底真出了嗎？

為何覺得心裏頭堵得慌，看什麽都不順眼，這一日，長公主府邸下人都發覺，縣主像是吃了炮仗一樣，到咄咄人，好像被誰狠狠得罪了一樣。

除了那個敗走水閣的封將軍，還能有誰？

齊宣大長公主招來，看到神箕踞在地，團扇撥著涼風，刮著耳側輕細的發，嘶嘶直吐氣。

大長公主看笑了幾分：“你把人氣壞了，把自己也氣壞了，這又何必？”

這小妮子自小主意大，做起事來帶有一天然的跋扈和不知分寸。

這全是隨了祖母。

如今氣著，分明是因為喜歡那封墨，不是生封墨的氣，是氣自個兒不爭氣，喜歡上那傻小子，後悔那樣做了。

但，齊宣大長公主比任何人都了解這個由自己一手帶大的孫。

就是一條路走到黑，撞在南牆上，把腦袋磕出個壽星包來，也絕不可能承認對那小子了心。

“祖母笑話我。”

神興致懨懨，抱住了雙膝，將下擱在膝頭。

齊宣大長公主在面前坐下，手去，挽了一把小妮子的胳膊，親昵地道：“你氣出了，總該想想以後。這是一樁好姻緣，倘若不是那姓封的非要退婚，你們婚之後，也會舉案齊眉的。不過你這樣鬧了一場，把自己搭進去了，既搭進去了，不如就認下。”

神支起了眼瞼，茫然道：“認什麽？”

齊宣大長公主微微一笑，出孩子手裏的團扇，輕敲打在的額頭：“這婚還沒退呢。”

婚事是聖人所賜，若要退婚，封家說了可不算，家說了也不算。

還得聖人點頭答應。

神更加困頓了：“祖母，你會去和舅公說嘛？”

齊宣大長公主幽幽嘆了一口氣，目落在遠：“你舅公不好。這時節，漢王舉兵，你這小妮子的婚事，哪有那麽打。看長安能否抵得過這一波吧。你與封墨，也該冷一冷，靜一靜，尤其是你，你把人傷得這樣厲害，要思考一番以後的路怎麽走。”

神不說話了。

心虛至極。

也明白，多事之秋，實在不宜提太多兒長。

再說當下又要如何面對封墨？

不。

才不喜歡他，從來都沒有喜歡過這個人，一點都不傷心，一點都不。

神把自己關在大長公主府邸，寸步不邁。

太過于安靜，反倒愈發顯出詭異。

府上的下人都了解縣主脾氣，現在這般文靜，好像什麽事都沒有，其實正是出大事了。

有人向大長公主提議，不如讓縣主的父親來，將縣主帶回河東散散心。

大長公主說不必了，放下了手中的佛經，半是和藹半是調侃地道：“你以為，還回得了河東？”

大長公主這話說完沒有幾日，縣主就真回不去河東了。

漢王反了！

宮城那日，即便長公主府邸所在的寒真坊于城門相隔數裏之地，依然能聽到城頭樓上那激烈的鼙鼓聲和喊殺聲。

神沖出了寢房，爬上了公主府高聳的畫樓，登樓眺。

城頭上火沖天，映亮了漆黑的夜。

的心第一次到一濃烈的不安。

他，是太子表叔旁的近臣。

這個時節，他一定是在率軍抵漢王叛軍。

他們年歲差不多，都是十來歲的年紀。

可有人已經在火海之中沖鋒陷陣、保衛家國，為了百姓而不計生死，還有的人，卻靠著祖輩父輩的蔭，狐假虎威，趾高氣揚地輕賤他人自尊。

這世上，怎會這樣的壞人！

心跳隔著一層薄薄的皮囊，仿佛要剮開的，跳出來。

比城頭的鼙鼓還要魄。

神的眸子蒙上了漉漉的霧，捂住酸脹的發疼的心髒，在心中默默地道。

你要回來啊。封郎。

終于承認，是記掛年郎的安危的。

戰事一結束，便立刻找人打聽他的消息。

長安大勝，信心大振，全民沉浸于勝利的喜悅和戰後的重建當中。

找到自己的傅母，讓打聽封家，得到的消息卻是——

他傷了！

封將軍了傷，聽說，他幾乎是不要命地在廝殺，可敵軍源源不斷襲來，他就是再神勇，終究有力不支的時候。

他被一支長矛刺中了肚子。

傅母添油加醋，說得繪聲繪：“聽說，那長矛搠進去，再勾出來，把封將軍的腸子都勾出來一截！”

神沒見過那種糊糊的畫面，更不敢在腦中細想，的子打著哆嗦，呆滯地仰起眸：“那，那還能活麽？”

“能！”傅母眼冒地笑，“封將軍何其英勇，把腸子往肚子裏一塞，繼續和敵軍作戰去了，直到太子殿下的援兵趕到，援軍將敵人重重合圍，勝利在，封將軍才終于心安倒下。”

這種口口相傳的謠言，止于智者。

要放在眼前神是決計不會相信的，可早已因為封墨，芳心寸斷，失了平日裏的理智盤算。

“倒下……”

不行。

一刻都等不得，要立刻見到封墨。

再也顧不上早已與他決裂的事實，連儀容也沒來得及整理，便沖出了大長公主府邸。

家小娘子再一次來到封家宅邸，管事兒沒認出縣主來，仍以為是出走的甄娘子回來了，想著將軍近段時間為此傷心苦悶、形影相吊，這解藥終于是來了，他怎敢阻攔，立刻就放了神進去。

神一路暢行無阻地來到後院。

院中清寂。

比之前不同，牆的紅杏、青籬上的紫蘿，都被摧毀殆盡。

這庭院裏早已枝折花落，蕭條無邊。

如同廢棄的花圃，早已看不出往日一鮮的痕跡。

晴窗打起，出窗的形。

時隔多日，神再一次看到了封墨。

心尖狂跳，不住屏了呼吸，眼窩一陣發燙。

踮起腳尖，如貓兒行走于屋脊上，不發出一聲響，朝著那面南窗靠近。

封墨！

心中的聲音大如雷。

這兩個字，從心裏湧上來，一直沖到了齒尖，幾乎就要立刻溢出。

可最後關頭，卻被的死死地堵住了。

窗的年男子，俯趴在行軍床上，出瘦有力的上半，閉目，似在。

年的下頜點在枕上，形巋然，一不，也沒察覺到有人靠近了窗。

神捂了，死死地盯住他的床榻邊上。

只見一彩妙齡子，坐在年床頭，素手替他著什麽。

子年紀不大，側影貌嫻靜，白皙得宛如一枚卵圓的珠貝殼。

神僵直著背脊，看著房中親無間的二人，好容易捧出來的一顆心，摔在了地上，稀碎了。

只有僅僅捂住，才能確保不發出一點聲響，驚了他們。

此時此刻，最不想讓封墨發現的到來，因為那樣難堪。

他會知道，原來驕傲的小縣主，也因他了凡心，輾轉反側，終于放不下了。

絕對不會讓他發現。

神倉促地逃出了封墨的院子。

那曾經牽他心的來了又離開，封墨渾然無覺。

他趴在榻上，并非是為了，因為痛楚難忍，他的臉已經埋進了枕中，牙齒咬住了枕芯。

醫師承華叔景門下，是長安首屈一指的外科大夫，有妙手回春的本事。

封將軍傷在背上，被敵將特制的刀砍傷了。當初沒有發覺，待料理傷口之後，封將軍這背部的傷勢久難以愈合，醫終于發現，原來當時封將軍傷時，敵軍刀上的一枚暗錐紮進了他的皮。

那錐子纖細如發，藏在傷中，極難發覺。

若非封將軍今日高熱，突然忽痛，醫也不會察覺到叛軍在兵中藏匿的門道。

這問題頗為棘手，醫一直試圖麻醉封將軍的，以減輕他的痛苦，好在病人對此并不到折磨時，劃開開始愈合的傷，把那枚錐子取出。

醫的額頭上，也滿是汗珠。

專注地將那錐子從他皮裏拿出之後，才終于長松了一口氣。

錐子落銀盤中，如玉磬穿林響。

緩緩道：“將軍，錐子已取出。適才，一名子在窗外看過你，已經離開了。我不知是誰。”

說完，取走了自己的醫用，步出了房間，喚封家下人來服侍。

封墨從麻醉中逐漸清醒，耳中模糊聽到了什麽“離開”，并未作一回事。

他已經全浸泡在汗水裏了，無力地伏在枕上歇著。

管事來了，看到將軍已經無事，大松了一口氣，接著就向將軍稟報方才所見：“甄娘子回來了，是來看將軍的，怎麽一轉頭又跑出去了？”

封墨的雙眸倏然睜開，眼瞼往上挑。

但也不過須臾，年重新合上了眼簾。

他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