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了定神,“多久?我第一次看見你是在醫學院什麼晚會上面吧,是不是,我記得你那時候很風的樣子吧,那時候你都畢業了吧?”
“不是,那是你第一次見到我,而我第一次見到你,是你跟若阡一起去上自習,還能記得不,那個圣誕節的晚上,教三的階梯教室。”
我努力地在頭腦里搜索了一下,終于約約地想起幾年前的圣誕節,那時候五大學院聯誼的圣誕晚會,我沒去,陪若阡在自習室里看書。
那是最無聊的圣誕夜,大英的四六級剛考過,自習室寥寥幾個人,我坐在若阡的旁邊,看他埋在書里專注的樣子,就覺得自己挫敗,于是我悄悄地站起來走出教室。
天邊耀眼的霓虹燈鋪滿了節日的夜空,此起彼伏的歡呼聲傳來,我忽然覺得很懊喪,覺得自己沒出息得厲害,無怨無悔地陪在自己所謂男朋友邊,舍棄了自己的好和興趣,只是為了一而再再而三地遷就他。
可是又舍不得離開他,說不上有多喜歡,只是那麼殘忍的事自己怎麼也開不了口。
想著想著,我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黑暗中有人的腳步慢慢地近,我轉頭一看是若阡,“怎麼了,里面太悶了,我出來氣。”
他那雙眸子就像是暗夜的星河一樣,燈下他的臉龐就像是月華一般的皎潔,我一時間有些出神,然后他伏在我耳朵上輕輕地說道,“夕夕,圣誕禮。”
猝不及防地吻下來。
記憶中的初吻,一點都沒有那麼話和好,只是被地接,那時候我就想,也許我是真的不夠這個人,只是,習慣了邊多一個人而已。
“想起來吧,哈哈,那時候你們兩個小孩子躲在教學樓下面悄悄地接吻。”
“唰”的一下,我的臉就紅了,“喂,都過去那麼久了,你還提干什麼?”
“是啊,都過去那麼久了,真的很久了,喻夕,你知道,我第一眼看到你心里第一個念頭是什麼嗎?”
“是什麼?”
“我想,真是太可惜了,居然是我師弟的朋友。”他瞇起眼睛,輕佻的神態里有不同以往的認真,“我是一個很有原則的人嘛。”
我鄙視地看了他一眼,“你還有原則?”
“錯了,要是我喜歡一個生,只要沒結婚都可以,管是我師弟還是我師兄的朋友都可以,誰去顧忌那麼多啊。”
我翻翻白眼,“你這是解釋麼?”
“不是,只是傷之后稍微給自己找的借口。”
他的眼睛忽然間濃重的黑,又轉瞬明亮如流,“反正你也不會喜歡上我的,所以不如做一個師兄算了,開開玩笑,沒心沒肺的。”
“為什麼你知道我不會喜歡你,萬一……”
他笑起來,“你啊,乍看上去似乎對人沒有喜好偏見,其實心翻滾喜惡的暴風雨,雖然討厭,還是可以草草的了個面,不過遇到那種怎麼看都煩的家伙,你可是無論如何都不想和他呼吸相同的空氣,不想和他待在同一個地方。”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不會吧,你這麼了解我……”
“剛才順眼看了一下,你這本什麼型書,順口就說出來,我過目不忘的你別太崇拜我,別給顧宗琪戴綠帽子,嘿,手機亮了,喏,你家男人查崗來了,我走了,有空找我玩啊。”
他剛走了兩步,又嬉笑地回來,“晚上要不要到我科室里睡啊,顧宗琪不在,沒有了溫暖的懷抱,讓我來友贊助吧。”
“呸!”
“怎麼了?這麼遲才接電話?”
我跳下床,在屋子里走來走去,口氣有掩飾不住的喜悅,“沒事啊,剛才高伊晨師兄過來跟我說了幾句話,對了你回家了嗎?”
“剛到,說什麼了?”
“書,我們剛才在說一本很有趣的書,顧宗琪,你是不是A型的人?”
他有些疑,“是啊,怎麼了?”
那邊傳來乒乒乓乓的小聲金屬皿的撞擊聲,我笑起來,“果然,看你那麼一本正經,認認真真踏實的樣子就知道,咦,一旦喜歡上對方,就會想去結婚,反正到最后都是結婚,顧宗琪,你是這樣的?”
“恩?……夕夕,我……”
就聽哐當一聲,好像是什麼重掉下,在地面上砸出清脆的聲音,顧宗琪聲音很無奈地傳來,“夕夕,你別突然冒出這麼意外的話……”
我不可抑制地笑起來,心突然大好,這樣的顧宗琪,基本就是默認了,我決定老實一點不再去調戲他了,“我瞎說的嘛,好了,你趕快做飯吧。”
然后我就飛快地把手機按掉了,心里地竊喜了好久。
夜幕悄悄地擁抱起這個安靜的城市,厚重的云朵在天際,我站在窗口,看遠的明燈,在黑夜里微微泛著紅,我約地覺得也許冬雪會不期而至。
又跟顧宗琪閑扯了幾句話,連再見都說了好幾遍,才慢慢的放下電話,心里笑自己的癡傻,但是滿滿的小幸福抑制不住的,像是汩汩的泉水,在心底沸騰。
可是總是有很多謎底,藏在生活的鏡子之后,我遠遠地看著他們,卻沒有勇氣把真相砸碎打開,因為顧宗琪說,夕夕,你要是現在很幸福,何必在乎過去的回憶。
那夜,我做了很多詭異的夢,我夢見自己在長長的跑道上面跑步,散發焦躁的塑膠氣味的場上,忽然就變了滿地的雪花,那條路那麼長,我怎麼走都走不到盡頭。
耳邊有一聲啜泣聲,很輕,像是一片落花飄灑到流水里,但是很快地消失,好像死亡的沉默。
黑暗中,有雪花簌簌落下的節奏。
我嚇得從床上坐起來,不知道什麼時候,病房的門被吹開一個很小的,橘的芒從細中溜了進來,連帶那些飛騰的細小灰塵,迷蒙了我的眼睛。
走廊里有護士輕輕的腳步聲,我沒有開燈,隨意地披了一件服出去,看到我對門的病房門口站著一個跟我一般大的,似乎還要比我小點的孩子。
我從來沒見過人在醫院里哭得那麼傷心,眼淚已經是某種廉價的,沒有任何阻攔地從眼睛里傾瀉直下,我不清楚是否能淚眼朦朧地看到我,只是在哭。
以往遇到這樣的況,我都會冷漠地走過,可是這次,我居然走上前去,遞給一張面巾紙,小聲地問道,“別哭了,怎麼了?”
我都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為什麼,是本能,還是同,我也說不清楚。
接過我的紙巾,深深地把臉埋在手里,很久很久,我上的溫度差不多要冷掉的時候,說,“里面的,是我的男朋友,你信嗎,醫生說他已經不行了,可是,三天前,他還在我邊好好的,跟我們的朋友出去吃飯。”
的聲音已經不是聲音,仿佛是腔里的嗚咽,生生地被出,到空氣中,一激就碎了。
“他騙我,他三年前做了胃癌切除手,我居然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現在跟我說,要死了,要死了,讓我怎麼能接……”
子慢慢沿著冰冷的墻壁落,然后蹲在地上,長發纏繞在手臂上,地我聽到那嗚咽傳來,那是一種抑的,悲愴到靈魂里的哭泣,哀傷得滲骨髓,我只能茫然地看著,無能為力。
忽然,屋子里有細微的靜,一個微弱的聲音傳來,“琳琳,你在哪里?”
“呼啦”一下那個生站起來,狠狠地抹了一下眼淚,然后我驚詫地發現,一眼淚都沒有了,而且的角邊,掛著淡然而平和的笑容,聲音也變得明快,“我在。”
“我在問醫生一點況,沒事,你好好休息,我一直在你邊,你醒來就能看到。”
那邊翻騰了一下,似乎有低沉的抑聲傳來,這個聲音我太悉了,那些臨終被絕癥病痛折磨的病人,有時候鎮痛的藥失效了,都會被折磨得死去活來。
痛了再麻木,麻木再痛,死亡才是唯一的歸宿。
轉過卻又哭出來,雙手地抓住沒有任何褶皺的墻面,越抓越。
我看見黑沉沉的天空中雪花越飄越大,窗外醫院的白熾燈變了模糊的景,雪花紛紛地撞擊在玻璃窗上,匯聚晶瑩的水滴,慘白的澤鋪天蓋地。
記憶的匣子,好像其中某個螺釘“啪”的一下,跌落在地面上,發出慘淡而清脆的音質,好像有什麼要涌出來,可是,我茫然地等待真相的出現,漂浮而出的只是未知的迷惘。
我抱著已經冰冷到沒有知覺的,回到病房里,一夜失眠。
坐在窗口看雪花飄落,仿佛這就是我一生的盡頭。
早上的時候,我是被人迷迷糊糊地搖醒的,剛睜開眼就對上顧宗琪深深皺起的眉頭,他手心的溫度源源不斷地傳來,“怎麼了?怎麼坐在這里就睡著了?出什麼事了?”
我搖搖頭,“沒事,昨晚看雪看得忘記了。”
“怎麼了,一臉心事的樣子。”
那孩子悲愴的臉,強歡笑的樣子,又一次在我腦海中浮現,我連忙問顧宗琪,“我對面那個病房,是不是住一個跟我一般大的男生?”
“恩,是,胃癌晚期,怎麼了?”
“沒有救了嗎?一點機會都沒有了嗎?不是能化療放療,還是藥?”
顧宗琪的眼睛里,那些平和的淡然消失殆盡,濃濃的焦慮攫住我的心神,“夕夕,你怎麼了?你聽我說,那個男孩子三年前做了胃癌切除手,現在轉移已經回天乏了。”
“怎麼了,昨晚怎麼了?”
“我……我不知道,那個孩子,他朋友又哭又笑的,我不記得,我只是覺得好像,我想去想起一些東西,但是真的一點頭緒都沒有。”
子被地摟住,我的恐懼那麼深,連我都覺得顧宗琪在發抖,他的懷抱那麼,骨頭相撞發出輕微的愴聲,他安我,“沒事,沒事,過了就好了。”
“我們走吧,夕夕,不要想太多了,好好睡一覺,什麼都不要想。”
因為早上宿舍沒有熱水,所以我回到了顧宗琪家里。
路上一片潔白,整個城市好像是一個巨大醫院,被白的茫然和恐懼覆蓋住,暗示我有一些事曾經被這樣洶涌的大雪覆蓋,等雪花融盡化流水的時候,那些塵封的記憶才會慢慢地浮現,他們在我的記憶中,睜開那雙眼睛,沖著我狡黠地一笑。
于是我的生活,天翻地覆。
彼時我已經記不得一些人一些事,后來我才明白,那些人,那些事,總是溫而堅定地陪伴在我邊,從未遠離。
顧宗琪,我曾經問你,說一朵花的流年有多久,在我的寂靜年華中,在空白記憶的深,我記得你給我遞過來的那幅梵高的向日葵,張揚的黃,舒展的枝葉。
后來我才知道,向日葵的花語是,沉默的。
一如那些年華中,你給我的守候。
氤氳的蒸汽中,看著鏡子前的那個模糊的自己,忽然間我淚流滿面。
那些逝去的記憶,終于在這片大雪中慢慢安靜地回歸,在那段深埋的傷痛之后,在我不愿意正視的慘劇之后,他的,在我的夢中,和現實中,綿長而悠遠,飛詩句。
于是我的寂靜流年遍開花。
那麼,秦之文,我也應該把你忘記,對不起,我你。
像自己一樣你,像親人一樣你,可惜,不是像人,那樣你。
那麼,便是需要忘的時候。
我抹了抹哭紅的眼睛,胡的了一下子,換上新的睡,鏡子里的霧氣慢慢的褪去,我的臉慢慢的呈現出來,還是原來那個喻夕。
眼簾下淡淡的影,提醒我昨夜的噩夢,還有許久以前的空白,被時掩埋的。
只是,知道那樣的消息,我居然很平靜,一場太過麗的夢消融之后,只是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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