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
第二天下午上課回來,一照鏡子把自己嚇了一跳,我的右眼瞳孔旁邊有一個指甲尖大小的斑,一時間很多不好的設想冒了出來——眼底出?結炎?紅眼病?
嚇得我連晚飯都沒吃,直接拎了病歷往東華醫院跑。
去的是門診,學校看病掛的都是專科號,眼科人很多,排隊擁堵,而候診室里那個醫生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有人喊護士,“醫生呢?”
護士在一旁的治療室互相調笑,半天才不耐煩回到一句,“出去了,等等吧。”
于是很多人就非常郁悶地坐在外面,咒罵聲此起彼伏,我心煩得暴躁,把病歷本卷起來在手,然后又站起來走兩步,再坐下來看看手機上的時間。
隔壁專家診室里,那個老頭扯著嗓門喊,“你又沒掛專家號,跑過來干什麼啊,那邊排隊去,什麼,那邊沒人啊,那關我什麼事啊!”
那邊一個小孩子忽然就哇的一聲哭起來了,本來吵吵嚷嚷的地方,變得更加混。
等了快一個小時,那個醫生終于出現了,慢條斯理地開電腦,喝水,然后念名字,被號的人幾乎是熱淚盈眶地飛奔過去。
然后,我又等了半個小時,才被告知,是我家親戚的造訪,讓我的眼睛里,有塊。
還花了我十二塊的檢查費,還有九塊錢一瓶的氯霉素滴眼。
我第一次覺得看病是那麼麻煩的事,醫生是上帝,我們需要上帝來普度眾生。
我氣呼呼的跑回樓二的肝膽外科,把病歷本往我干爸桌子上一甩,“我再也不去看病了!”
我干爸有些奇怪,“你干嗎的?”
“眼睛啊,我變半人了,兔子眼,看到沒有?”
我干爸笑起來,“正好,你待會晚上去打份青菜蘿卜去,對了,你最近怎麼都沒跑這里來,跟顧宗琪賭氣了?”
“關他鬼事!”我拉了椅子坐下來,指著眼睛,“一片眼藥水都要九塊錢,沒天理了,為了開一瓶白癡眼藥水,我等了兩個小時,看病為啥這麼難呢。”
說完我的眼睛又了,一,眼淚就嘩嘩地下來了。
我干爸搖搖頭,“瞧你這孩子,心里難就說出來嘛,白白地悶那里干什麼,好了,我去開會了,你別眼睛了。”
“我什麼時候難了?”
“你看,你又不承認了,小孩干嗎這麼死要面子地口是心非啊?”
“我才沒有呢!”我竭力地反駁。
“好了好了,有沒有只有你自己清楚,我走了,開會要遲到了。”
我坐了一會,覺得無聊,就跑到樓上的普外科,走過去看到很多護士都對著我行注目禮,其實我也不知道我來普外是做什麼的,就是想看看。
走到醫生辦公室旁邊的特護病房,那個千金小姐坐在椅子上,手里擺弄著什麼,可是懸在空中東西我卻認識,我送給顧宗琪的那只巫毒娃娃。
我就走過去,坐下來,也不去看,但是余中,那個生有些訝然地看著我,我說,“手機不錯,可是拿醫生的手機玩,不曉得會有什麼后果?”
“咦”了一聲,“怎麼了?”
“醫生二十四小時手機不離,醫院的電話,開會急診,任何事都會用到手機,如果現在電話鈴響了,你會怎麼辦?”
“拿,拿給他啊……”
“如果他不在辦公室呢,如果他在查房,你卻不知道他在哪里,急診打電話讓顧宗琪做手,卻沒有通知到他的人,延誤了病人的病,上級批評下來,他該怎麼回答?”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忽悠的。
反正我遇到的生,級數都是比較低等的,隨便PK一下就死翹翹的,果然面尷尬,“我,我還是還給宗琪吧……”
又是昵稱,該死的,再這樣下去,我以后就要喊顧宗琪“琪琪”了,這真是一個萬分變態而猥瑣的稱。
“我正好有事找他,給我好了。”
于是我就掂量著那個手機,心底想著這個生怎麼那麼信任人啊,太單純了一點吧,本來對一點好都沒有,現在更是覺得花瓶一只。
估計還是那種清朝時候老古董。
護士站那邊一兩個醫生,都是實習生在寫病歷開醫囑,我往辦公室里屋看了一下,顧宗琪坐在電腦旁邊專注地看著什麼,我站在他后面,晃晃手機,叮鐺鐺的聲音,他不回頭。
我就直接把手機到他手邊,他脖子微微一僵,轉頭看到我有些意外,“你怎麼來了?”
“我干嘛不能來啊,妨礙公務還是你看不起我,或者你不想看到我?”
“喻夕,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表面上越是流氓,心底卻越惶恐,我說,“我不過過來看看,你就這樣對我,可是為什麼人家拿你手機你都跟沒事人的?”
“哦,只是借過去打個電話的。”
我就這樣看著顧宗琪,他的手還懸在鍵盤上,他的,落在白薄薄暈里,線條溫,清俊和,短發在抬頭低頭一瞬間悄悄的落到眼簾,明暗之間的眼梢生異常。
我站著,看著他,似乎要沉溺其中,心下一,我說,“顧宗琪,你就是太好了,好到我拿你一點辦法都沒有,可是除了我,是不是還有別的孩子這樣說過你,說你好呢?”
他平靜地看著我,“沒有。”
“你騙人,你這個騙子,大騙子。”我咬了咬,這麼多天的怨氣一腦地發出,“你可不可以不要對一個人那麼好,尤其是那個人毫無防備的時候,你可不可以不要招惹了一個人之后又不聲不響地跑掉,你讓我怎麼辦啊?”
他的眼睛里,有我看不清楚的愫,仿佛千年深潭中的泉水,微波漾間暗涌波濤,我看著他,仿佛要把我對他的喜歡,我的一生一世的全部封存。
只一眼,然后天涯相忘,相見不如懷念。
我說,“顧宗琪,我討厭你。”
可是這不是我的心里話,其實我想說,顧宗琪,我喜歡你。
我低下頭來,猝不及防,只是一剎那的,潰敗出大片的心疼和難過,他的清爽,像是五月艷天飄落的櫻花,紛紛揚揚地落在我的心間。
他的,似乎還帶著某種香甜的氣息。
我只覺得是水,夏日清泉的涼意和甜,這麼一瞬間,明的水,居然泛出一片霧氣繚繞的氤氳,鋪天蓋地地侵襲過來,我已然不能思考,只能離。
忽然就流淚,怔怔地看著他,好似生離死別,從此陌路。
顧宗琪只是愣著,我看著他出手來,卻看不見他的表,他喊我,“傻丫頭……”
他站起來,“啪”一下,他的手機摔在了地上,那個可憐的巫毒娃娃,掙了原本的束縛,摔到了我的腳下,我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轉就跑。
在辦公室的反玻璃里,我看到他沒去撿手機,而是彎腰去撿那個小娃娃。
于是我跑到了普外的樓上的移植科。
而顧宗琪,我聽見他的腳步聲,那麼急那麼重,每一步都敲打在我的心上,我趴在移植科的窗臺上,看他傻乎乎的跑出樓二,然后在空的草地上,尋找我的影子。
真是個呆魚。
我了鼻子,不可抑制地笑起來。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顧宗琪,你也有今天。
那一瞬間,我清楚地知道,他對我,跟我對他一樣,悄悄地暗生藤蔓,悄然滋長。
他從來不曾味過我輾轉反側的糟糕心,他總是風輕云淡地看著我笑,仿佛一切盡在掌握的姿態,我的緒,完完全全地拿在他的一顰一笑里。
我喻夕是個記仇的小人,所以就讓他也會一下。
于是我出手機,給秦之文發了個信息,“我要去西藏,現在,馬上,快!”
他很快回到,“晚上還有七點的,若是你趕得及去機場,就行。”
“來接我?”
“好。”
顧宗琪站在草坪上愣了好一會,路邊有路過的行人看著他,我也在樓上看著他,他卻渾然不知,傻傻的跟一只在汪洋大海里迷路的呆魚一樣。
初冬的冷風有些刺骨,為了看清楚顧宗琪,我把窗戶開到最大,探了腦袋出去,臨冬的薄霧悄然的降了下去,他的肩線落了一層融融的暈,在昏暗中跳。
我不由自主地開始笑起來,直到后有悉輕佻的聲音傳來,才斂了燦爛的笑容,高伊晨皮笑不笑的架勢就讓我不寒而栗,“喻夕,你看什麼的?跑來我們科室做什麼?”
“我看帥哥啊,俗話說登高才能遠啊,窮大帥哥,更上一層樓。”
他站在我旁邊往窗外看了一眼,我發現顧宗琪已經不見了,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氣,他說,“我不是帥哥嗎?到我們科室不會就是來看我的麼?”
我非常鄙夷地了臉部,“電梯里有鏡子,出門左轉,恕我不送!”
“干嗎啊?”
“你不自嘛?自的人不是要照鏡子嗎?我怕你不認路啊!”
他笑起來,眼角眉梢的桃花紋斜飛鬢角,一瞬間真的有那麼迷和曖昧,他說,“喻夕,你真的很伶牙俐齒,不管你心想什麼,外表總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我很誠懇地說,“謝謝。”
他笑了一下,然后微微地瞇起眼睛,聲音低了幾度,“不過我倒是很好奇,你心的想法,究竟有沒有人能夠看?”
我笑得越發誠懇,“有啊。”
“恩?”
丟了個白眼給他,我說,“上次我去醫院的心理咨詢科,乖乖那個破爛醫生老頭,那兩小黃豆眼滴溜溜的轉了兩下,跟我說,早上起來時候被子要疊好了,宿舍大媽去檢查的時候也別板著個臭臉,對了,你還是先吃過飯再來吧,看你心一肚子怨氣的,我都沒收你費,你干嗎這樣瞪著我,那天我沒吃飯就被一個朋友拉過來給他導師搞研究,宿舍大媽查過房,說我被子沒疊豆腐塊,像塊被咬爛的小年糕,你說神不?”
“不會吧,哪個老頭子?”
“叮當”一聲,電梯停在六樓,電梯門緩緩地開啟,我一步進去,沖著高伊晨揮揮手,“當然是騙你的,我先走了。”
于是我就大搖大擺的從樓二的移植科功逃了。
我看了一下手機,兩個未接電話都是顧宗琪的,還有秦之文的信息,“我在東華醫院門口,你出來吧,我打車過來的。”
看了那個名字覺得不舒服,于是干脆把手機關了。
走出醫院時候就看到秦之文,我歡快地跑過去,“哈哈,好早啊,現在幾點了,還趕得上嗎?”
他一把把我拖進車里,“慢慢吞吞的,干嘛的?”
“跟池塘里的小烏玩了一會。”
他笑起來遞給我一個一次飯盒,“沒吃飯吧,里面都是小點心,怕你著了。”
我打開一看,“哇塞,誰請客的,豆沙香糯糕?”
“一個朋友,去當兵去了,請我們吃飯的。”
前面的司機很夸張地吸了口氣,“小姑娘啊,坐好車了啊,我開車很快啊,小心你吃的時候不小心來一個急剎車給噎住了,就不好了。”
我連忙把飯盒丟回去,跟秦之文打小報告,“小蚊子,照這況咱能投訴不?”
他笑道,“我不知道,要不你噎一個試試,反正現在離東華醫院比較近,送去急救應該還來得及,就怕你到時候趕不去機場。”
我只好默默地看著那盒點心。
到了機場,換了登機牌在候機室里,我吃完點心忽然想起一個問題,“秦之文,你怎麼知道我那時候在東華醫院的?”
他掏出紙巾遞給我,“你那麼突然地說要去西藏,肯定是做了什麼不可告人的勾當。”
“勾當倒是沒做什麼。”我定了定神,目平視遼遠,“我做了一件比勾當更無恥的事。”
秦之文仍笑著看著我,“是什麼?”
“我把人家給強吻了。”
“然后我就跑了。”
熙熙攘攘的候機大廳,巨大的玻璃窗映照在黑夜的孤寂里,我看見自己的影子落在其間,我又想起,顧宗琪清俊的背影,還有他而如水清涼的。
我從來沒有這麼想念過他,因為他的上,留了我的烙印,他的心上,拴了我的記掛。
于是我們的牽絆,不只是心的,還有由歡喜而生的,不負責任的親吻。
手腕上忽然到一陣痛,我“嘶溜”倒吸了一口涼氣,狠狠地瞪著秦之文,“靠,你干嗎啊,還沒到西藏你就跟我暴力相向啊?”
“你給我回去!”
“不要!”
他皺起眉頭,“夕夕,你太任了,不行,你給我回去,跟顧宗琪把這件事說清楚。”
我被他得疼得直嚷嚷,“我不要回去,我有病我現在回去,我丟臉都丟死了,我不要回去,我生得偉大,我不要死得那麼難看!”
秦之文一下子就笑岔氣了,“知道丟臉了?”
我耷拉著腦袋,點點頭,“恩,我想冷冷再說,反正我很,而且我特煩他,如果我現在看到顧宗琪,我肯定會臭罵他一頓。”
“為什麼!明明是你不對!”
我咬牙切齒,“他活該,誰讓他跑過來招惹我的,跟我這個病人家屬搭訕,他想干嗎啊,機不純,要是討厭我就直接說嘛,干嗎允許我進醫生辦公室,玩電腦,上手臺。”
“你都混到手臺上了?”
“是啊,我無聊嘛。”
“他還把那幅向日葵還給我,害得我現在討厭向日葵。”
“向日葵?”
“恩,梵高的向日葵,艷麗,筆張揚。”
他忽然笑起來,他的笑容一直是那種淡淡的,笑意暗藏不到眼底,“你知道向日葵的花語嗎?”
“不知道。”
“向日葵的花語,是沉默的。”
心,忽然就變一沃的凈土,那些麗的妖嬈的純凈的花兒,瞬間破土而出,在我的寂靜年華中,溫而堅定地開出花朵。
我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在我的記憶深,某些未知的念想,好像悉到以后被淡忘。
大廳里的暖氣緩緩地送著微風,我的臉有些熱度,我說,“那幅向日葵是我的!”
他笑道,“我只是說一個常識而已,看你興得臉都紅了。”
我仍然狡辯,“沒有!”
可是心底,似深海,波濤沒有力度,只有夜深時候的纏綿,擁抱細膩敏的沙灘。
“好了,沒有就沒有,確實也沒有,我看到現在都是你自己一個人一頭腦熱,走吧,準備登機了。”
在飛機上,我睡著了,做了一個夢。
很溫的夢,讓人想溫地流淚,夢境真實得像是虛假到了極點一般,讓我都不忍心醒過來,一味地沉溺。
我還能清楚地記住每一個細節:秋日的午后,薄紗似的,朦朦朧朧若有若無,仿佛細微的呼吸便可以穿這些影,秀致得溫可人。
穿過書頁的手指,在某一個畫面上停了下來,午后暖暖的微風,如蜻蜓薄紗似的雙翼在輕輕眉梢眼間震,我的微薄的心也被微風吹皺了。
他的下輕輕地靠在我的肩膀上,連呼吸那麼的小心翼翼,“你知道向日葵的花語嗎?”
手指被他的輕輕地握住,整個人好似的藤蔓,癡纏上他的堅定。
“向日葵的花語,就是沉默的。”
那是在某個普通的下午,圖書館里,我被他圈在懷里,溫暖得想流淚。
在我醒來之后,能記得的就是這麼多,似夢非夢,臨到眼,還是不想醒來。
醒來的時候,我的手,抓著秦之文的手,手心微微地發燙。
眼前是刺眼的燈,然后瞬間消失,飛機以某一個平穩的角度,緩緩地下降,我到眼角的意,他另一只手冰涼,到我的睫,“怎麼了?做噩夢了?”
我搖搖頭,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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