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鷹出差歸來,深度調查部依舊忙碌嚴肅。馮牧早除了禮節地打招呼外,埋頭做事,徹底變回一只小明,存在越來越低。低落的狀態,單鷹早就有所察覺,一有眼神接,就像見了洪水猛一樣躲避開來,連偶爾巧即將搭乘一部電梯上下樓,都要佯裝有事,掉頭就走。甚至,還向秦修表達過自己能力不夠,想回社會新聞部的想法。
單鷹有時想,自己電話里的那番話是不是太重了,不是事老道的人,畢竟一個還沒從象牙塔走出來的大四學生,天真、稚、沖、不計后果,不就是他們這個年紀的標簽嗎?但是,天真稚不是犯錯誤的理由,多次的縱容只會讓以為社會和職場可以隨便行事。
理雖是這個理,然而馮牧早這種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讓單鷹心里總有幾分煩躁和不悅。
馮牧早狀態雖低落,畢竟工作還得繼續干。上次在零貸借了500塊,故意逾期,還款時除了手續費之外居然還有什麼“審核費”“中介費”等七七八八的,算到最后居然得還720塊。
把相關頁面截圖保存,沒再選擇與群管理員或者“無聲夜歌”私聊,而是直接像別人一樣在群里喊了一句——
“傾家產了!向別的平臺借了點錢好不容易還了一個,一周后又要還另一個錢了!這種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消息發出去十分鐘,除了一堆人發類似“頭”“抱抱”的表包外,沒什麼有價值的回復。
又幾分鐘過去,馮牧早陸續收到一條來自“無聲夜歌”的私聊信息和兩條來自群員加好友的請求。
無聲夜歌:我可以再推薦幾個利息更低的平臺給你,但這些利息低的平臺要求各不相同,有的還要面試的,怎麼樣?
加好友的請求則來自“Jio”和“阿炳”的網友。
馮牧早先通過驗證,再回復無聲夜歌:我現在拆東墻補西墻,越借越多,快死了啊!
無聲夜歌:其實也并非沒有其他辦法,如果你能拍一組比較清晰的特寫自拍,可以抵一些錢,不會欠那麼多。
馮牧早:什麼特寫自拍?
無聲夜歌:【圖片】【圖片】【圖片】
馮牧早一看那圖,眼睛都直了,什麼特寫自拍,分明就是不可描述部位的特寫和一些不堪目的姿勢,在看來簡直丑陋無比、惡心至極。忍著心理上的不適,將聊天記錄一一截圖保存,生怕掉一句話。
馮牧早:不用臉嗎?
無聲夜歌:不需要,一方面也是保護你的私,另一方面,看這些東西時誰還在乎臉?
馮牧早:這些照片要給誰看?
無聲夜歌:這你就別管了。只要你能拍,就能抵幾百塊錢,拍得越多,你欠的錢就越。
馮牧早:很劃算啊,比我東拼西湊到借錢好多了,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無聲夜歌:【微笑表】
馮牧早:我拍好了發給你?
無聲夜歌:你聯系群管理員,就說你要用特寫自拍抵扣一些欠款,他負責接收照片。
馮牧早:能抵扣多錢?
無聲夜歌:那就得看你怎麼拍了,一般一次抵扣個三五百不問題。
馮牧早:太好了!!!【鼓掌表】
另一邊,點開Jio和阿炳的對話框。
Jio:妹子,欠多錢,哥幫你啊。
馮牧早:哥你是神仙麼。
Jio:當然不是,就問問你愿不愿意陪哥逍遙一次,行就繼續聊,不行你拉黑我。
馮牧早:我欠一千多塊呢。
Jio:一千多確實有點多了,我一次給你兩百,怎麼樣?
馮牧早:對了哥,你加這個群不是也為了借錢嗎?你都背著債了,還怎麼一次給我兩百?別到時候我陪你玩了,不給錢啊。
Jio:誰說加這個群的都是借錢的?你們的才借呢,我們男的都是進來互助還錢的。
馮牧早:互助還錢什麼意思?
Jio:就我剛才跟你說的那些。
Jio:你到底來不來啊?不來我找別人了。
馮牧早:二百太了。
Jio:不了,我進群就一百塊中介費了,開房也要錢,我也不富裕。
阿炳:小姐你好,我是互助還錢中介阿炳,可以介紹你最實惠的互助渠道。
馮牧早:我欠了好幾萬,被追債的得快死了。只要有人提出互助,我都可以的。
阿炳:我這邊渠道非常多,需求量也很大,你發幾張自拍過來,很快我就能給你客戶。
馮牧早:【圖片】
阿炳:爽快。我這邊的介紹費是一次互助150塊,能確保每次互助都能幫你還款500塊以上。
馮牧早覺得自己發現了大新聞,手指在鍵盤上啪啪啪打得飛快。
后響起一個悉的男聲——“悠著點,放長線才能釣大魚。這事你用一個號干不了,至還需要一兩個男號配合。”
一驚,下意識站起來轉看去,只見單鷹站在座位后面,不知旁觀“聊”多久了。
有點尷尬,聲音很小:“單老師,早上好啊……”
“中午了,還早上好?”單鷹半垂下眼睫,著低得不能再低的頭,地上有金子需要撿嗎?
馮牧早飛快瞄了眼時間,十二點一刻。關了顯示,抓起自己的包抱在懷里:“那我下樓吃個午飯再回來,再見!”
說著,一溜煙跑了,像屁后頭有狗追似的。
那句“單老師出差的第三天,堅持不想他”浮現在他眼前,令他更口悶。他眉頭鎖,抬眼冷觀匆忙的腳步,好一會兒后才轉回辦公室。
馮牧早獨自坐在一家拉面店里,咬著筷子一邊等面一邊發呆,忽見掛在墻上的電視里正好播放家奕國大排檔參賽的《民間廚神爭霸》,為了節目效果,馮奕國賽前賽中的為數不多的豪言壯語被完整地剪輯出來,幾乎承擔了這期節目的一半笑點。
著自己和爸爸稽的“V”手勢合影,馮牧早覺得可笑又可悲,小老百姓自以為能打個翻仗,最后不過是替他人做嫁。和爸爸兩條咸魚,就真的沒有翻的一天嗎?
“哈哈,瘸子還這麼自信啊,人家比的是廚藝,又不是慘。”后一個的嗓音,充滿嘲笑意味。
話音剛落,馮牧早只覺得一熱直沖大腦,忽然發了,拍案而起,大吼:“沒讀過書嗎?學不會尊重?!你知道別人經歷過什麼樣的事?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吃多了撐的對別人評頭論足?你自己長了幾條,說別人是瘸子?!”
那男人被劈頭蓋臉這麼一罵,一時間蒙了,辨認半天,馬上用惡毒來維護著自己的尊嚴:“你不就是瘸子的兒麼?怎麼,長在我上,我說兩句怎麼了?瘸子就是瘸子,還怕人說?怕人說干嗎出風頭上電視?”
小店里的客人都紛紛看過來,有人掏出手機拍,還有幾個怕事的站起來就想走。
馮牧早不服輸,諷刺道:“我們好歹上過電視,你只會坐在這里當杠!你行你上啊!”
那男人噌一下站起來,繞過桌子走到面前,仗著自己比高壯,雙目圓瞪,兇得不得了,罵得聲嘶力竭:“誰不知道你們就是拿了錢去演戲的!牛吹到天上去,最后故意輸給那什麼網紅店點絳!我猜你們最后還會來個煽自白,什麼殘疾的人生多艱難,什麼殘志堅供兒上學多偉大!OK,我是杠,你們瘸父倆就是戲!炒作!蹭熱點!欺騙觀眾死全家!”
“啪!”馮牧早一個掌過去。
“我X——”男人一個拳頭揮過來——
忽然靈魂互換,單鷹還未作出反應,自己不知怎麼的竟然四腳朝天倒在地上,一個兇神惡煞的高壯男人正咬牙切齒一手按著他另一手握拳頭朝他猛打,周遭尖聲、勸架聲不斷,還有人高喊要報警。
單鷹:?!
第一拳的痛之后,馮牧早就以單鷹的份坐在安靜的辦公室里,可心卻無法安靜。心中極度悲傷憤慨,撐著頭,眼淚噼里啪啦往下落,滿腦子馮奕國這些年來的不易。
一次,小學某天放學時下雨,馮奕國帶著傘來接,經常欺負幾個男同學圍著他嘻嘻哈哈他“瘸子”,還大聲“小瘸子!你家大瘸子來接你啦”。躲在角落,遲遲不敢出去,馮奕國明明看見了,卻帶著黯然,駐留原地不,那抑著悲傷和失的眼神,一輩子難忘。
還有一次,初中的存了很久的零花錢,打電話去某電視購頻道,買了一療程號稱能讓癱瘓的人站起來、類風的人跳起來的神奇膏藥。以為這膏藥能把爸爸的治好來著,然而馮奕國接過時先是很生氣,起掃把就要打,追了幾步卻蹲下來,抱著悶悶地流淚了。
最反的就是別人爸爸“瘸子”,覺得,爸爸雖然走路一瘸一拐,可比許多走路平穩的人更值得依靠啊!
緒洶涌,甚至無暇顧及換過去的單鷹有沒有挨揍,只是不停地哭,哭得心肝兒都疼。
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好不容易平復,半躺在總裁椅上著天花板。剛才無暇去想,為什麼別人會小瘸子,認真一回憶,不良年們欺負自己的時候似乎都小瘸子,而自己的腳明明健康。或許,他們是因為爸爸,才這麼的。
許久之后,主編室的門被人推開,單鷹版本的“馮牧早”走進來,顴骨一塊紅腫青痕。
馮牧早一見“自己”,忍不住又開始掉眼淚,不斷泣,雙眼連著鼻尖都一片通紅,淚痕遍布。單鷹幾乎認不出那是自己的臉,他原先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有機會哭這副樣子。
單鷹拉開屜,拿出一包紙巾,拆開給:“是去吃飯的,還是去打架的?”
馮牧早泣一下,沒答也沒接。
“下次去打架之前,至知會我一聲。”單鷹耐心地出一張,再次手遞給。
馮牧早接過,捂在眼睛上,還在,肩膀一聳一聳的,看來是真傷心。半晌,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他,沙啞地開口:
“你……被人揍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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