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時后，稿件完，題為《“活活死”老人實為癌癥病逝：揭“不孝子”事件背后的人間大》。

細讀兩遍，馮牧早在報社的審稿系統上選擇單鷹的ID，點了“發送”。離六點還有一個小時，時間可以說很迫。過了十分鐘，OA返回一條消息，竟是“您的稿件已過審”。

開門大吉啊……馮牧早腰板都直了，關上電腦打算溜回家。剛走出大辦公室的門，就聽主編室的推拉門“嘩啦”一聲開啟，單鷹站在門口，把逮個正著。

他上下打量一遍：“你這是準備出門采后續？”

“后續？”傻眼，“已經水落石出了。”

他一臉“我沒聽錯嗎”的表，眉心微蹙，不怒自威。

馮牧早有些慌，忍不住解釋道：“醫生和鄰居都證實老人不是致死，這篇稿子足以反轉之前那條潑臟水的新聞，我實在不知道還有什麼后續可以報道。家屬們正在辦喪事，一再打擾他們……”

“你今天的稿子寫得確實不錯。”他一手揣進子口袋里，一手輕輕搭在門把手上，眼睫微垂，眼眸黝黑深沉，像來自云端的俯視，話鋒一轉，道，“但如果止步于此，僅是一篇普通的社會民生新聞，上不了深度調查的版面。癌癥病人去世，本為不了一則新聞，為何如此普通的一件事，會被人炒作至此？剛才，我問過威市聚焦微博的編輯，他說底下小編只是轉發了一個做‘深度頭條’公眾號的文章，沒想到反響這麼大。”

馮牧早拿出手機一搜，發現這個“深度頭條”公眾號頭像用的竟是他們報社的社標，乍一看還以為是每日頭條報深度調查版的公眾號呢。

“該不該深挖？”單鷹挑眉問。

“深挖！必須深挖！”馮牧早忙不迭點頭，一邊往電梯口小碎步移一邊說，“明天……明天我一定挖他個底朝天！”

加班狂魔單鷹故意往前一步，擋住的去路：“你像是有什麼重要的事必須走。”

“我要……”馮牧早差點把后半句“陪朋友吃飯給壯膽”說出口，好在及時打住，眼珠轉了轉，說，“我要去相親！”

這個答案倒是讓單鷹安靜下來。

馮牧早深深覺得，這個理由很強勢，強勢得他都無話可說。“單老師，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麻煩你讓一下。”

“你今年貴庚？”

一個謊言要用一百個謊言去圓，咬牙道——“我快30了。”

“原來如此。”他也不知是不是真相信了，點點頭，“以你這個智商，高三不復讀個七八年，怎麼考得上傳大學。”

馮牧早忍辱負重，低眉順眼地問：“那……我就先走了？”

他還是不讓路，帶著一即將穿謊言的殘忍笑意：“真去相親？”

“當然，我總不能在你一棵樹上吊死吧。”馮牧早急于回去，一時快。

單鷹盯住，眉尖一挑，眼中多了幾分深究。

“我的意思是……不能因為我到了你的部門，就安于當個單狗小記者，人生除了工作，還有呀！我怎麼也要為將來的幸福考慮考慮。”只能繼續圓謊，“真的！介紹人和男方約我六點，現在五點半了。”

他盯著足足五秒，見沒有毫松口的模樣，就往旁邊讓了一步。

“謝謝單老師！”馮牧早一個箭步沖向電梯，聽到背后單鷹的聲音又幽幽傳來——

“介紹人跟男方家到底多大的海深仇？”

當沒聽見，悶頭扎進電梯里。

相親，哼哼。單鷹臉上緒不明，轉離開。

馮牧早一路狂飆回到奕國大排檔，焦糖已經到了，手里捧著新做好的方案，坐立不安地等著甲方的到來。

“你放心吧，我爸把他多年不用的雕冬瓜神技都使出來了，雖然不能跟米其林媲，可絕對按照最高標準招待你們，你看——留的位子都是靠窗的。”馮牧早拍著脯保證道。

“你一會兒可得幫幫我啊。”焦糖可憐兮兮地說。

“……好啊。”雖然不知自己除了給壯膽之外還能起什麼作用，還是滿口應下來。

等待貴客期間，百無聊賴刷著微博，只見每日頭條報方微博率先發布寫的這篇稿子，一時間，網友們又炸開鍋，說什麼的都有。

大海啊你都是水：反轉來了！一些記者太沒底線，就算要博關注也別拿殘疾人做文章啊！老人的兩個兒子也是可憐人，大家就別再跟風罵他們了。

jioooo：忽悠～接著忽悠～活活把老人給死，這麼快就洗白白？看來花的銀子不。

我等風來你等我來回復 jioooo：心理怎麼這麼暗？你覺得就吃點藥再出來吠。

胖胖立志要有好工作：謝謝每日頭條報的記者！

馮牧早一會兒被鍵盤俠氣得冒煙一會兒又被理智網友的評論得眼淚嘩嘩。

六點的鐘聲敲響，一輛黑奔馳停在大排檔門口，一個黑影從后座出來，走至燈下，才看清樣子。高大、桀驁，一張令大部分都為之瘋狂的俊，活一個從霸道總裁上我小說中走出來的男人。

“帥的嘛。”馮牧早瞪大眼睛說。

“不要被外表騙了，他非常恐怖。”焦糖嚇得抖如篩糠，活像一個即將被壞地主強占的小丫鬟，電話中揚言要拔劍火拼的氣勢不知哪兒去了。

嚴刻儒幾步走近，等在門口當迎賓員的焦糖還沒來得及打招呼，就聽他冷哼一聲：“焦小姐，我以為十遍方案不過后，你會拿出點誠意來。”

就是嫌棄這里檔次低。

“嚴總，我的方案就像這個大排檔一樣，雖然大眾家常，但有口味有水平且不講那些花里胡哨的噱頭。”焦糖出服務式的微笑，點頭哈腰把嚴刻儒引到位子上坐下，示意馮牧早，可以上菜。

廚房火力全開，十分鐘，三道鎮店大菜已出——馮牧早笑瞇瞇地端上桌，細聲細語著嗓子介紹道：“避風塘炒蟹、茶香掌中寶、水煮魚片，請慢用。”

嚴刻儒一點反應沒有，甚至還流出“也不過如此”的表，筷子都懶得拿，翻開焦糖新做好的方案。

“別、別走！”焦糖一把拉住好友的角，低聲音說：“陪我坐著吧，我一個人面對他，害怕。”

“有什麼好怕的，方案不過他還會打你不？”

“還不如打我呢。”

馮牧早倒吸一口涼氣：“沒想到你喜歡這樣的play……”

嚴刻儒低頭看方案，雖沒抬眼，卻好像眼觀六路一樣，說了句：“頭接耳的，是在商量給我打幾折嗎？”

“沒有沒有……嘿嘿嘿。”焦糖一屁坐下，馮牧早也被拉著坐在旁邊的位置上。

就在馮牧早的屁挨著椅子的那一刻，眼前景一晃，嚴刻儒和店里悉的擺設瞬間換一個冷冰冰、藍瑩瑩的電腦屏幕。

“我的老天爺！！”馮牧早一拍桌子站起來，總裁椅被巨大的沖力彈向后方，撞上書柜的門，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許是主編室甚發出這樣的怪聲，加班理線索的謝茂竹和秦修趕從辦公室跑過來，推開門問：“單總，發生什麼事了？”

馮牧早半張著，最后手忙腳地站穩，胡用鼠標點了一標題，指著屏幕道：“這個——寫得實在太好了！我看得熱沸騰！”

聽聞如此高的贊譽從向來嚴格的單鷹口中說出，謝茂竹好奇心和求知大增，繞到桌子后面一看，表瞬間變得莫測起來——只見，剛剛打開的網頁上赫然幾行大字：

艷寡婦重金求子！

征尋異地健康男子，圓我母親夢。

檢查沒有問題，現付定金5萬，功產子，酬金500萬！

“呵呵，這……”二人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只能含糊敷衍一二。

馮牧早本顧不上看屏幕，心里想的是——完蛋，單鷹跑到我那邊去了，被揭穿謊言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真以為我在相親！！！

想到這里，馮牧早撒就跑。

“我覺得……單總有點怪怪的。”謝茂竹遲疑地說。

秦修著屏幕上的標題，也十分汗。

單鷹對于這種忽然的份轉換已經敏，上一秒還在瀏覽網站，下一秒就坐在香氣四溢的餐桌前，邊挨著一個素未謀面的年輕人，對面則坐著個一黑西裝的年輕男人。

“嚴總，這是我的小姐妹，也是這家大排檔的二當家，馮牧早。”焦糖不知邊的小姐妹已不是“自己人”，盡量分散這嚴刻儒對方案的注意力，“這位是HG集團分管市場和企業宣傳的副總裁嚴刻儒。”

馮牧早還真的在相親？單鷹眼中浮起微妙的笑意，暫時不聲地坐著。

嚴刻儒的注意力本沒有被馮牧早這只小明給分散，皺著眉頭十分認真地看方案，看得焦糖心里發，不再次努力道：“很厲害的，現在是每日頭條報的記者，沒準以后有機會能采訪到您，給您做個宣傳呢。”

聽了這句話，嚴刻儒才微微抬一抬眼，從方案中，隨口一問：“哪一版？”

見對方不冷不熱的模樣，單鷹想起馮牧早下午那急迫趕回來相親的模樣，眼中掠過一冷笑：“深度調查。”

嚴刻儒把方案放在一邊：“每日頭條報其他版面平平，就深度調查一版可圈可點。現在的調查記者越來越，全國在冊的也就一百多人，主編單鷹敢于，這幾年做了幾個狠題材，黑料全盤曝，及一些人的利益，難得的是，現在還安然無恙。我個人是很敬佩的，此人善于鉆研，也善于自保。”

隔行如隔山，單鷹不便多，其實調查記者也并非會將拿到的“好料”全盤曝，面上的只有百分之七八十，剩下兩三用于自保。

“深度調查部的原則是基于事實、還原真相，我個人的想法是，既要捅出些事，也要確保自無事。”

嚴刻儒有了點興趣，焦糖趕給他倒杯酒，他已經完全將方案一事拋在一邊：“在我看來，‘捅出些事’和‘自無事’似乎不能兩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