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陸騁在一家吃菌湯為主的中餐廳定了個包間。

姜寧發信息上了簡書和周知航。

簡書跟夏雨田很早就認識。

周知航認識的時間要短一些，攏共也就見過兩三回，但爺倆兒投緣——主要是跟酒投緣，回回見面都憋著勁兒想把對方放倒。

這回加了個陸騁。

姜寧翻出箱底的好酒帶過來招待，夏雨田十分積極，摳了蓋子裝滿三個二兩的酒盅。

他看著陸騁，似笑非笑，“小陸酒量怎麼樣？”

陸騁神一振。

看這意思是要給他上強度。

他扭頭看了姜寧一眼，“還好。”

姜寧夾起一塊小喂到他邊，“不能喝別逞能，這倆都是酒蒙子。”

周知航蹦著過來把開，“男人能就是能，什麼逞能？去去去，坐那邊去。”

平日里斯文儒雅的周老師，還沒喝呢，聞到酒味兒就開始飄了。

姜寧瞄了一眼他不敢落地的右腳，皺眉，“你這腳……能喝嗎？”

周知航看智障一樣看，“要喝也是我喝，腳能喝嗎？”

姜寧懶得搭理他。

夏雨田也坐過來，倆人一左一右把陸騁夾在中間。

陸騁抓時間多吃幾口東西，免得一會兒太難看。

這邊喝上，那邊，姜寧給簡書舀了一勺菌湯，“嘗嘗，巨鮮。”

簡書接過來喝了兩口，直點頭，“好喝。”

姜寧又給夾，“多吃點兒，養膘好過年。”

前后不到一周時間，簡書眼可見的瘦了。

并不屬于清瘦型，就正常材，要有要腰有腰，吃撐了會有小肚子鼓出來，隔三差五嚷兩句減。

這下倒好，臉瘦了，鎖骨明顯了，連都水了，修的打底衫穿上都顯空。

想想也是，用這種不堪的方式結束婚姻，換誰不得幾層皮？

好在惡瘡已經挖除干凈，傷口會慢慢長出新的皮，一切給時間。

簡書夾了塊小羊排用手拿著啃，“你為什麼辭職？”

姜寧小口喝湯，“膩煩了，想做點別的。”

簡書，“之后什麼打算，回歸老本行跟著老夏做漆去？”

年紀輕輕的，總不能就這麼退休吧。

姜寧長手去夾稍遠位置的魚，“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之后兩人都沒說話，旁邊三個倒是喝得熱火朝天。

簡書不知道想到什麼，噗嗤笑出了聲。

姜寧疑看著。

簡書挑著下示意喝完酒正砸吧的夏雨田，笑著說：“還記得第一次見老夏嗎？”

姜寧跟著笑起來。

倆人第一次見到夏雨田的時候只有五歲。

那是個夏天，傍晚時分，暑熱暫退，們一群孩子在樓下的空地撒歡兒。

夏雨田那會兒才五十多，頭發還沒白，穿個老頭兒汗衫，一手搖著個繪花鳥的漆撥浪鼓，一手抓著棒棒糖，問有沒有人愿意拜他為師，當他徒弟有糖吃。

結果就是每個孩子都給他磕了頭拜了師，把他手里連同兜里的糖一起哄來吃了，然后大喊大說有人販子，把警察都招來了，給他氣夠嗆。

第二次見就是在姜寧家里。

姜寧爺爺去釣魚，掉水里了，不知道什麼東西纏了腳，死活上不來，是夏雨田跳進水里救了他。

就這樣，‘人販子’一躍了姜家的座上賓。

夏雨田在江城旁邊的云來縣開了家漆工坊，用每天一支棒棒糖哄姜寧去給他當徒弟，學手藝。

姜寧討價還價，最后以每天兩支的‘價格’。

第一次生漆，姜寧過敏嚴重，上長滿了一塊一塊的紅疹子，還發起高燒。

姜寧爺爺匆忙趕去云來縣的時候正好到簡書，也不知道說了什麼，簡書哭著跑回去跟爸媽說姜寧快死了。

夫妻倆都打算準備挽金了，沒過兩天就到姜寧在樓下啃蘋果，氣得回去把簡書狠揍了一頓。

這之后有半個多月姜寧都沒去云來縣。

舍不得吃苦，不想讓學了，但爺爺很堅持，讓好了再去。

其實姜寧自己也拿不定主意，直到夏雨田帶去了一趟錦城，逛了錦城最負盛名的漆店——九品齋。

從筆筒到杯盞，從梳妝臺到屏風，大大小小，琳瑯滿目。

或雕花填彩，或銀片，或鑲嵌描繪，傳承了三千多年的蜀都漆藝用最直觀的方式，迷得五歲的小姜寧挪不開眼，也深深攥住了的心。

從那之后，姜寧一放假就去云來縣學漆藝，周末寒暑，哪怕是臨時空出個半天時間，也得過去練上幾遍刷漆。

為了方便往返，姜寧爺爺還特意買了車接送。

從五歲開始，小學初中高中，年復一年，從不懈怠，哪怕上了大學，也一直在漆工坊兼職。

時年二十六，行已有二十一年之久。

簡書以前一直覺得姜寧學這個沒什麼用，除了傳承非文化說出去好聽，既不能揚名，也不能變現。

姜家人也是一樣的想法，不同的是相比起簡書，他們表現出了更為直接的鄙夷和輕慢。

一直到大學畢業那年，姜寧說拿了個什麼獎，做的一個梳妝臺拍出了百萬高價，簡書才知道小丑竟是自己。

為了避免被姜家剝削，姜寧在漆上的就只有數幾個人知道。

至今周知航都只知道會做漆，并不清楚是哪種級別。

至于韓放，說來也是唏噓。

想當初倆人在漆工坊結緣，又因為共同好而靠近，結果后來他一直勸姜寧不要在漆工坊兼職，說掙不到錢，是浪費時間。

倆人因為這事兒差點分手，雖然沒分，但韓放也是一提漆就炸。

再后來，韓放出國，中間有好幾次都想說，結果一提到漆，他就不耐煩的打斷的話，勸趕從象牙塔里出來，走到現實里來。

現在想想，一切早都有跡可循。

緣起緣落，自有定數，不屬于他的，到手了也會錯過。

姜寧抬頭看向已經跟夏雨田周知航喝一片的陸騁。

想起他說的“想干就干想辭就辭，開心就好”，這一點，就比韓放強多了。

第一次，姜寧認真審視兩人的關系。

過去的七年給狠狠上了一課，但人不能因為摔了一跤，就不走路不出門了。

不可信，可如果對方是陸騁，想再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