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麗文醒來的時候，許彌正坐在床邊削蘋果。他削蘋果的作很生，蘋果都被削掉一大塊，看得人膽戰心驚，生怕他在自己手上割一刀。

看見兒子來了，李麗文眼角流出一滴渾濁的淚，嗚嗚咽咽地喊：“阿彌……”

許彌淡淡地掃一眼，繼續低頭削蘋果。

一個蘋果削得坑坑洼洼的，果沒剩多。好在許彌沒有割自己一刀，已經算是很大的進步了。

“吃嗎？”許彌問。

李麗文搖搖頭：“你吃吧。”

“哦。”許彌自己咬了一口蘋果，一口就咬到蘋果核了。他看著果核，眼神又黯淡幾分。

跟陳荒年在一起那麼多年，他從來不用自己削蘋果，就連吃個橘子都是已經剝好的。許彌手能力很差，被慣得太過分了。

離開了陳荒年，他活不下去。

許彌從來不是驕傲自滿的人，相反的，他很自卑懦弱，對自己的認知極其差勁。他知道自己就是個廢，憑借一點勾了個男人，才過上了人模狗樣的日子。

如果沒了陳荒年，他既不知道自己要如何生存，也無法忍沒有人的孤寂。

李麗文看著他啃完那個蘋果，才小心翼翼地說：“你什麼時候來的？”

“今天早上。”許彌說，“你在睡覺，沒醒你。”

“……沒吃飯嗎？”

許彌說：“吃了。”

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都是李麗文問，許彌答，兩個人都不提生病這事兒。

陪著聊了會，許彌一直都冷著臉，他這段時間瘦了不，圓臉都快變尖下了，整個人清瘦了一圈。

李麗文言又止，好半天，才試探地問：“那個，小陳沒跟你一起？”

許彌不打算告訴發生了什麼，輕描淡寫地說：“他在忙。”

“你跟他，還好嗎？”李麗文想去牽一下許彌的手，手指艱難地抬了一下，又悻然放回原位。

“就那樣。”

“……他有出息的，你要是喜歡他，跟他在一起覺得快樂，媽也支持你。”

許彌悶悶地“嗯”了一聲，眼簾低垂，心里泛起漣漪。

李麗文又說：“一轉眼，你都長這麼大了。我記得你出生那會兒，才五斤多，早產加上那會兒家里窮，我營養跟不上，你生下來就那麼小一只。”說到這里，勉強笑了笑，“跟一只小老鼠一樣，特別小。”

猛烈地息著，強撐著說下去：“道士說，你命不好，這輩子死得早，很可能夭折。我跟你爸商量以后，給你取了許彌這個名字。平時你，我們都你阿彌，就希佛祖護著你，讓你健健康康活下去。”

阿彌。

阿彌陀佛。

許彌啞然，垂眼笑道：“難怪。”

他窺見天機，在夢境中與佛對話，想來，也和這名字有關系。

“你從小就不好，家里把你當孩養，就怕你長不大，死得早。”李麗文說到這里，聲音哽咽，“你小時候叛逆，我跟你說話你不聽，長大了又離家出走，我不知道怎麼辦。”

“……”

“你長這麼大了，我就放心了。”

李麗文笑著說：“應該能健健康康活到一百歲吧。”

活不到的。

他也快死了。

李麗文又自顧自地呢喃起來：“我之前做夢，夢見你被人殺了，想給你打電話，沒打通。看見你沒事，我心里那塊石頭才落地。”

說的越多，許彌心里越難，干脆打斷了的話，“別說了。提這些沒有意義。”

李麗文蒼老了不，眼里已經沒了彩，糙的手心輕輕籠罩著許彌的手，彎眼一笑：“好好長大啊。”

絮絮叨叨說了很多關于許彌小時候的事，有些事連許彌自己都不記得了，卻依然記得。

“你小學的時候去朋友家玩，穿人家媽媽的子 ，我罵你，你還理直氣壯，說我管得寬。現在想想，你小時候調皮的，但好歹笑，不像現在，不笑了。”

到最后，對許彌說對不起。

的給的太遲了。

許彌低著頭，輕聲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我不想聽。”

如果換作是早些年，能和李麗文這樣心平氣和地對話，許彌能高興三天三夜。只不過發生了太多事，他已經累了。

晚些時候吃完飯，許彌找到主治醫師，問了況，主治醫師再度表示，沒有腎源，李麗文必死無疑。

許彌答了謝，跑去做了個配型。

他已經決定了，要把腎捐一顆給李麗文。反正橫豎都是死，不然把這顆腎還給李麗文。他是李麗文上掉下來的一塊，還回去，理所應當。

最重要的是，他一定會死。

離開了陳荒年，他本沒有活下去的。他本來是打算自殺的，恰好他媽生病，還不如捐個腎，也算死得其所。

配型結果來出來了，配型功。

許彌拿著報告單，在病房外發了一天的呆。他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小姨，小姨卻把報告單搶過去，狠狠撕碎，咬牙切齒地對他說：“你就當沒有配型功。你太小了，不能捐。”

許彌仰起頭，很緩慢很溫地笑起來：“小姨，我太陳荒年了。我跟他分手了，我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如果能保住媽的命，捐了也沒什麼大不了。”

不管李詩懷如何苦口婆心地勸，許彌還是決定要捐腎。

兩個人越吵越激烈，李詩懷本不理解許彌心里在想什麼，只能找到李麗文，告訴，許彌要捐腎。

李麗文臉更差了，抓著許彌的角問他是真是假。

許彌點點頭，說他已經跟醫生商量好了，以最快的速度捐腎。

沒想到李麗文拒絕了，握住許彌的手，一字一句道：“我不值得你做這麼多。我只是想再看看你，你肯回來，我就知足了。”

許彌垂眼看，“我偏要捐。”

“你還小，好好活著。”李麗文了他的腦袋，笑道：“媽不需要你的腎，真的。”

奈何許彌鐵了心，寧愿死在手臺上，也要結束這個回。他堅定地搖了頭，鏗鏘有力道：“你別管那麼多，我自己心里有數。”

李麗文悲哀地凝視他：“我的命不值錢，你別給我，我不要。”

許彌說：“人了一個腎還不是能活？我有分辨的能力，你別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