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nbsp;nbsp;睡覺

初春的天氣變化莫測, 風一吹，有下雨的跡象。溫珍慧的未婚夫擔憂冒，驅車前來送外套, 飯局也就順其自然結束了。

餘皎皎要去十公裏外的電視塔趕二場，應倪獨自站在街頭打車回雅頓。

晚間高峰期, 排隊人數破百。等待司機接單的時間裏, 應倪百無聊奈地挑選貨架，時不時退出去看打車件, 以及順便瞟一眼微信聊天框。

說是順便，其實查閱後者的次數比前者更多。

陳桉沒有及時回複, 盯著最後一條消息和輸框組的極窄隙，也不知道怎麽了, 心和那兒一樣空落落的。

大概是出于愧疚吧, 即使不是直接始作俑者, 陳桉燒肺炎的事歸結底是因而起。

應倪緩慢眨了下眼，視線從屏幕轉移到水泥地面渙散。這種覺太奇怪了，換作從前，就算愧疚也只會以一種臭屁的心態, 歸咎于自己太有魅力。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從聽到溫珍慧說四十度三的那一刻起, 從日料店步行到十字叉口的這段時間裏，後悔緒越積越多，在看到從診所出來的病人咳嗽到捂幹嘔那一刻, 憋不住了, 雙手拍上自己的臉, 喃喃自責：“為什麽？為什麽要說那樣的話呢？”

不僅不知道為什麽，更不知道為什麽要問為什麽。

應倪點了支煙, 躲在背風遠離人群的巷子口瞇眼著。

同時又發了一條消息過去——

【天冷了記得加服，千萬不要冒了】

和直男語錄中的“多喝熱水”沒太大區別，但確確實實是想要表達的意思。發送功後，直接按了側鍵熄屏。

這條消息和以往的都不同。

只需要看見，不需要回複。

……

網約車在長達一個半小時的擁堵後抵達雅頓莊園，由于外來車輛放行需要登記，應倪嫌麻煩，讓司機停在最近的側門，步行回去。

玄關的燈和出門時一樣，只開了最暗的一檔，或許是屋外天黑沉的緣故，照得周遭明亮清晰，以至于還沒來得及適應線，就看見了藏在承牆柱後只出一個小角的行李箱。

應倪將包一扔，著腳走過去。箱全黑，拉桿上纏有一條日本某航司的托運標簽，看清上面的名字後環顧一圈。

回來了，可人呢？

廚房和客廳都安安靜靜，應倪敲了書房的門也沒人回應，還試圖喊了兩聲陳桉的名字，只有一個擺在屋中央的行李箱無聲地著。

陳桉是一個很收拾的人，就算有天大的事，也斷不會把行李箱大喇喇地扔在客廳。應倪察覺不對勁兒，倒回去推開書房的門，因為窗戶半開，長時間無人辦公，桌面落了一層淺淺的灰。

于是走回玄關，從包裏出手機，一邊撥陳桉的電話一邊往他的臥室走。電話有延遲，打了幾秒才打通，鈴聲也驟然在臥室響起。

“明明在家為什麽不——”抱怨的話在門推到一半時憋了回去。應倪維持一手撐門，一手攥手機的姿勢良久。

屋沒有開燈，漆黑一片，隨著外面的線傾瀉進來，才約可見躺在床上的人型廓。

場景重現般的，床頭櫃上放了杯已經涼的水，旁邊淩散落著幾板藥片，溫計橫躺在中間。

唯一不同的是躺在床上汗涔涔的人從變了陳桉。

難怪不回消息，原來已經倒下了。

應倪無奈地撇了撇角，走進臥室，反手輕闔上門。幸而聽見鈴聲響起的那一刻就掛了電話，沒有吵醒陷昏睡之中的人。

正這樣想著，不知是打開手機照明燈查看藥名的線閃到了他，還是說坐在床沿的作過大，陳桉在昏昏沉沉中擡起頭來。

察覺到靜的應倪轉，“吵到你了？”

鋁箔片從手裏落，砸在桌面發出輕微聲響，顯得室尤為安靜，陳桉在安靜之中徹底睜開眼，嗓子沙啞，語氣卻一點也不含混：“出去。”

“……”應倪一愣。

已經盡可能地將聲音降到最小了，又不能開燈，鋁箔包裝的藥再怎麽輕拿輕放也不可能完全無聲。

沖發什麽脾氣。

應倪在黑暗中乜過去一眼。陳桉的眼皮似有千斤重，在冷漠地說出那兩個字後就閉上了，碎發被捂住的汗水沾在額前，呼吸急促重，看著比冒時難多了。

氣若游的樣子，也漸漸和溫珍慧的描述重疊起來。

也像是穿越時，代替出現在年的病床前。

應倪抿了會兒，彎腰湊近點，想看看他的是不是和葡萄的一樣，燒了烏紫，是的話要即刻將他送去醫院。

“沒聽見嗎？”到溫熱的呼吸撲在臉上，陳桉哽了下像被刀割似的嚨，慢慢地說。

應倪當然聽見了，不僅沒有生氣，反而平平和和地道：“你生病了。”

說完，又語氣更地加了句：“我不是故意吵醒你的。”

陳桉笑了下，從前裏悶出一聲短促的氣音。

應倪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忍不住瞪眼。

“你以為我在讓你滾？”陳桉緩慢地睜開眼，睫因為升高的溫而沾染上了一層霧氣，“會傳染的。”

應倪呆坐著眨了兩下睫，反應過來誤解了他後，擲地有聲地道：“我已經冒過了，我一年只會冒一次。”

陳桉又笑了。這次的笑和先前不同，明顯有覺得荒謬的分在。

心虛的覺又來了，應倪扭頭躲避他的目，看著床頭櫃上的溫計兇地問：“測溫沒？多度？吃藥了嗎？”

陳桉只“嗯”了聲，而後坐起來。長胳膊拉開床頭櫃最下一層的屜，取出兩枚口罩。一枚單手給自己戴上，一枚遞給。

“麻煩。”應倪無于衷。

陳桉拎著紡布往下扯了扯，確保完全遮住口鼻後才開口：“你要是也染上了就沒人照顧我了。”

無懈可擊的理由，也讓應倪的心得到了莫名其妙的滿足——他果然需要的照顧。

應倪手指蜷了蜷，很快接過。撕開包裝往耳朵上掛的時候，垂著眸吐槽：“我冒的時候也沒見你怕啊。”

“不一樣。”陳桉說。

應倪擡眼，將臺燈打開，“怎麽不一樣。”

線亮了些，照得陳桉的瞳孔更為深邃，“哪裏都不一樣。”

“……”應倪覺得他腦子肯定燒糊塗了，不然怎麽會說些廢話，話題回到正事上，“多度？”

“低燒。”陳桉說。

應倪不太相信地拿起溫度計，往他臉前懟，“再測一次。”

陳桉接過，起擺，夾在腋下。乖巧順從的作不免讓應倪想起陳桉讓自己測溫時的艱難，不僅抱怨他煩不煩，還幾次三番地大讓人滾。

如果角對換，應倪會把溫度計砸對面臉上的。

但明顯，陳桉不會給這個機會。他的格像風和日麗下不到邊際的海水，包容一切的同時，無聲滋養萬。

應倪就是萬之中的其中一，不然也不會再確定是低燒後，主給他倒熱水，并詢問想要吃什麽。

陳桉已經躺下去了，闔著眼皮低聲說：“你做什麽我吃什麽。”

“確定？”應倪挑眉笑，“我給你煮火鍋加麻加辣。”

陳桉：“吃。”

“……”

自討沒趣的應倪徑直去了廚房，做飯的阿姨因私人原因辭職了，加之最近一段時間很忙，應倪基本點外賣，偶爾自己做飯。

好在昨天買了菜，冰箱裏什麽都齊全。用鍋熬上粥後，應倪蒸了個排骨，炒了盤西紅柿蛋，兩個都是快手菜，清淡又健康。

做好後，全部用托盤端進了臥室裏。

陳桉沒有在臥室吃飯的習慣，但應倪堅持要在裏面，理由是端都端進來了，而且生病的時候躺著吃更舒服。

陳桉拿沒轍，用兩個枕頭墊在腰後，盡量靠外側不弄髒床單。

視線裏，應倪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低著頭不停用勺子攪拌白粥使之降溫，乖巧專心照顧他的樣子讓人産生一種畫面是在夢中虛構出的錯覺。

“需要我喂你嗎？”應倪忽然擡眼問。

陳桉“嗯”了一聲。

應倪夾了一筷子最有信心的西紅柿炒蛋，另外一只手掌在下面接著喂進他裏。陳桉咀嚼兩下後就吞下去了，似沒有細嘗。

收回手，略微失落：“難吃？”

陳桉搖頭，他只是沒有胃口，以及喪失了部分味覺。

應倪的失落并沒有持續很久，因為陳桉下床後，快速且大口地將兩盤菜吃得溜溜的。心滿意足地將碗筷收至托盤裏，朝去浴室漱口的陳桉喊：

“熱水我給你放了一壺在桌上，記得多喝，睡不著的話就看會兒電視，千萬不要逞強起來工作，有事給我打電話，或者你別關臥室門……”應倪走到浴室門口，一邊看他洗漱一邊叮囑，“我也把門敞開，你一我就能聽見。”

陳桉捧了一手的熱水揚在臉上，聞言側頭看了眼，沉默不語地了張面巾紙拭臉頰上的水珠。

“聽見沒？！”應倪走近。

陳桉“嗯”一聲，將面巾紙一團扔進垃圾桶裏。

“那我上樓了哦。”應倪說。

陳桉點頭：“好。”

浴室的壁燈瓦數很高，照得他臉頰沒有一氣，瓣倒是不烏，但也比尋常深很多。應倪思忖了幾秒，試探地問：“要不我再看著你會兒？”

“有什麽好看的。”陳桉走過來，彎腰一把抱起，他上很燙，呼吸更燙， “不如和我睡覺。”

應倪一頓，無語又憤，“瘋了吧，你在冒！”

陳桉將人扔床上，嗓子沙啞到吐字都是含混的，“冒還不是能睡。”

“……”應倪手撐在腰兩側，直起上半，想罵人，但看著他蒼白疲憊的面孔，一時之間不知從哪一句開始。

也任由陳桉將裹進被子裏。

房間昏昏沉沉的，只有右側的臺燈散發著微弱芒。等待半晌，從後面摟住的陳桉沒有任何靜，應倪才恍然睡覺是字面意思。

有一尷尬，也有幾分被戲弄的氣憤，應倪低頭去掰環腰上十指相扣的手，“放開，我要回自己房間。”

“十分鐘。”陳桉下擱在頸窩，一邊說一邊扣得更。

應倪扭了扭，確定逃不出後，瞬間放松了。回頭時臉頰過了他的下，“說好的十分鐘，多一秒都不行。”

陳桉閉著眼，“自己數。”

應倪真的從一數到了六百，話音落下時，錮的胳膊同時挪開，比想象中的爽快多了，以為他會耍賴呢。

借著晦暗不清的線，應倪扭頭看去。陳桉從側臥變了平躺，眼皮微閉，呼吸均勻，除了眉心皺著不太舒服的樣子，和睡著沒有太大的差別。

這是第一次看見如此脆弱的陳桉。

“要不還是去醫院看看？”應倪坐起來說，“萬一得肺炎了呢？”

陳桉：“不會。”

“你怎麽知道不會。”應倪視線從他臉上往下移，但又不知道哪個部位是肺，“你以前又不是沒得過。”

陳桉依舊閉著眼：“去醫院才容易叉染。”

應倪“哦”一聲，仍然坐著，也沒有再開口。

安靜了兩秒。

手去掐陳桉的臉頰，沒反應，又了他的鼻子。無論怎麽，躺著的人安安靜靜的，連睫都沒一下。

可他并沒有睡著。

應倪挫敗地收回手，“為什麽被欺負了也不還手？”

“這欺負？”陳桉笑了。

應倪沉默地搖頭。

這當然不，把他鎖進材室才。

至于為什麽不反抗，也大概知道原因。

學生時代的陳桉家境貧寒，無權無勢，在二代彙集的明德，除了低著頭做人也只能低著頭做人。一時用氣的還手改變不了什麽，甚至會帶來更大的麻煩。

所以只有忍耐著，不停地忍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