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 連人帶包袱一起扛。……
荊芥負責引開客棧後門盯梢的人。
馥梨背著個沉甸甸的小包袱, 聽見荊芥弄出靜和隨他遠去的腳步聲後,同陸執方悄悄溜出了客棧。
今夜月圓,照得陶州城寂然清冷。
兩人影子在石磚路上被拉得斜長, 往城時看見的沒那麽繁華的街道走去。嵇二郎給他們訂的客棧是陶州城裏最好的, 他們要找差的, 最差的那種。
“世子爺,那裏!”
馥梨看得清楚, 指向長街西北面一間了三角旗的商鋪。在簡縣住過那種好幾個人一屋的客棧,本來是民房, 主人家私自改商用, 就用這種三角旗做標記, 想來南方各地都差不多。
陸執方敲門, 讓馥梨在門口守著。
店家姍姍來遲,挪開了門板, 夜裏只看見來兩人一黑,個子矮小那個還背了行囊。
“住店的?”
“多錢一晚?”
“上房沒了,下房通鋪,一人三十文。”
“這麽貴?”
“三十文還嫌貴?城中哪個客棧有我便宜?”店家不耐煩皺皺眉, 手一指遠方,“再往西走八裏有間破廟, 那裏不用錢,隨便住。”
說罷就要把門板再卡上。
陸執方掏出二十文,擋住了門板。
“不住店,下等房讓我進去看一眼, 問幾句話,定南洪澇,家中親戚沒了音訊, 我們來尋人。”
店家嘟嘟囔囔嫌麻煩,又舍不得小錢,收了錢轉回去,“你跟我來,不都睡了,被罵了別怪我。”
馥梨一直留神看街道上有無旁人經過。
遠遠聽見一陣打更聲,有更夫經過,角落躲藏好,待更夫走開了,商鋪裏頭陸執方也出來了。
“走這邊,那邊會見更夫。”
自然而然地拉起陸執方。
陸執方盯著那小手,在他黑袖子上,分外瑩白還有些圓潤。他無聲勾了勾,聽見馥梨小聲詢問:“世子爺,裏頭可打聽出什麽了?”
“各縣來避難的十五人,而來自安浚縣、義寧縣的一個都沒有。簡報說這兩縣是翁沙縣外災最嚴重的地方。要麽況不實,要麽嚴重到無人逃。”
陸執方牽著,按照店家的描述,去尋那破廟。
八裏路不好走,小姑娘腳步不曾慢下來,話漸漸變了,在暗暗保留力氣。陸執方松了手,往後背去,“包袱給我。”出門時,馥梨非要替他背的。
馥梨形一滯,後退了一步,“我還行,待會兒就不用背了,已經沒多遠……”腰上一,陸執方雙掌鉗上來,將豎直地提溜起來,“不給就算了。”
連人帶包袱一起扛。
手忙腳,“給、給你背,快些放我下來。”
陸執方將放下,腳踩到地面,沉甸甸的包袱轉到他背上,肩膀被他手掌不輕不重地了一下。
馥梨肩頭本就在發酸,沒忍住嗚了一聲,肩膀上的手就敲到腦門上,“累了不知道說,活該。”
那語氣涼涼的,重新牽上的手掌卻很溫熱。
小破廟比馥梨預想的還要小,還要老舊。
仿佛再來一場疾風暴雨,就能把屋頂掀翻了。看這模樣,容納不了多人。看陸執方在小破廟角落的空地上,解開了包袱,出了滿滿當當的紅薯。
“理下。”陸執方點點那堆紅薯。
馥梨一個個撿出來,又找來好些樹枝,折小子,陸執方已生好了火。火苗燃燒,火舌過枯枝,出細微的噼啪聲,給他清冷面容鍍上一層暖。
“世子爺怎麽會做這些的?看著好嫻。”
“一些是老師教的,一些看荊芥做,看會了。”
兩人并肩坐著,沒有再言語。
馥梨將腦袋靠過去,陸執方的手臂便攬過來,瞇著眼,迷迷瞪瞪睡了好一會兒,給烤紅薯濃郁的甜香喚醒了。一睜眼,對上好幾雙閃著幽的眼睛。
差點嚇得驚呼,定睛一看,都是半大孩子。
孩子們全都蓬頭垢面,面黃瘦,看著火中的烤紅薯咽口水。有的孩子手裏還著削得極尖銳的薄石塊,把它當僅有的防武在用。
兩個大人,一群小孩。
要是混對弈,小孩們也并非毫無勝算。
他們彼此對視一眼,天真稚的臉龐出了不符合年紀的早與盤算,三三兩兩圍攏來,想強搶。
陸執方了手腕。
為首最大的孩子猛地停住了。
他解開護腕,出了他們沒見過的巧機關,在月下泛出幽冷澤。大孩子只見他兩指微扣,噗地一聲,自己的腳尖微震,低頭瞧見一支短箭沒他的草鞋前一寸,深深紮了冷泥地裏。
孩子們剛提起的膽氣嚇得四散。
如驚弓之鳥,倉惶而逃。
此刻,又有什麽朝著他們扔來,“接好了。”
溫熱到滾燙的,綿綿的烤紅薯。薄薄的皮被烤得裂開,流的金黃漿黏糊在手上。
呼吸之間,都是久違的香甜。
最先拿到的孩子傻愣,皮都沒剝,就咬了一口。
陸執方將剩下的烤紅薯一個一個拋過去,“一人一個還有多,安安分分別爭搶,都有吃的。”
災象中,能夠賣力氣的青壯男人有錢落腳。
破廟裏睡覺的自然剩下婦孺老弱。對這些最寒迫的人來說,半夜熱騰騰的烤紅薯比銅板還管用。
只他沒想過,這次遇到的全是小孩兒。
馥梨見最先吃的小孩兒,眼裏已冒出淚花。
不知是覺得太好吃了,還是覺得辛酸。
“你們要不要,坐過來吃?這裏還有好多。”馥梨拍了拍旁邊的位置,“我們只想打探一下災。”
人群裏頭年紀最小,臉最圓的小孩兒捧著紅薯,先一屁坐在了馥梨邊,埋頭苦吃起來。吃完了,馥梨給他遞了第二個,“你什麽名字?”
“我王小五。”王小五聲氣,吃得角都花了。其餘人見確實可以領到第二個,也都圍攏過來,方才劍拔弩張的氣氛變得和緩。
陸執方打量著這些孩子:“你們不是陶州人?都是一個地方來的嗎?”
“我們是如溪縣來的。”
“原先就認識嗎?”
“在同一條村的私塾先生那裏識字。”
“家裏人呢?”
提及家裏人,孩子們紛紛沉默,手裏烤紅薯頓時變得沒滋沒味了,有人開始抹眼淚,哽咽著道:
“洪水來時最先沖的就是翁沙縣,接著是我們縣。那時,我們正在私塾上著課,私塾地勢高,躲過去了,可我們好多人都同家裏失散了,只好聚在一起,不至于孤零零地人欺負。”
“縣令沒安置你們?”
“糧食有限,幫縣衙做事的人先得,我們爭搶不過大人,原來家裏房子也沖塌了,聽說陶州沒影響,還有富商施粥贈藥,就過來了。”
“誰知道,過來了,也是一頓飽一頓。我就說,留在村裏等府救災。”說話的孩子垂頭喪氣。
另一個孩子高聲反駁:“我才不等!那麽多畜生都淹死了,肯定要發瘟病的,連縣老爺都要病了。”
……
陸執方記得,如溪縣在簡報上,災描述很簡略,排的順序也在後面,按理說是影響輕的地方。嵇二郎說如溪縣人,疏散得及時,不算太嚴重。
他又陸續問了這些孩子好幾個問題。
提及定南知府嵇銳進,為首年紀最大的孩子緒尤為激憤:“姓嵇的就是個狗!”
馥梨道出疑:“可陶州百姓都在誇他,說他及時組織富商慷慨解囊,都捐到有需要的地方去了。”
那孩子惡狠狠地罵道,“假仁假義!做這些肯定為了博得好名聲。我們在如溪縣等了好多天,連塊餅都沒等到。說不準就是他獨吞了。”
王小五細聲補充:“我聽說,大康的遠房姐姐在知府老爺那裏做婢,把命稀裏糊塗搭在那了。”這個大康,就是罵嵇銳進假仁假義的孩子。
烤紅薯一個個送出去。
篝火堆沒再添柴,火漸漸變小了。
孩子們七八舌,說出自己知道的況,說到最後,異常地沉默。馥梨從上掏出所有銅板給了王小五,“雖然不多,明日一早,拿去買些幹糧吧。”
陸執方用泥土弄熄地上最後一點火星,“明晚這個時候,有人來給你們送錢糧,好好待著別跑。”
兩人告別了那些孩子,離開了小破廟。
馥梨牽著他,一路安靜無話地走,步伐比來時更沉重幾分,忽地,靜悄悄的月中,腹中嘰咕一聲。
臉上騰地漲紅了,去看陸執方。
青年眸中閃過笑,從懷裏掏出個半熱的烤紅薯,塞到手心裏,“只剩個最小的了。”
馥梨睜大眼:“世子爺何時藏起來一個的?”
“你顧著派,自己忘了吃的時候。”
陸執方隨手了後腦勺的頭發。
距離客棧後門一段路的地方。
荊芥守在那裏,遠遠見到他們影,快步迎來,“爺,得快些回去。”
“怎麽?”
“客棧那邊,嵇二郎房間一刻鐘前亮了燈,說是遭賊了,正在搜查,還想進去你屋裏說話。”
“黃柏守在屋門口,不會放他進來。”
陸執方加快了腳步,雖然不會進來,但他太久不出房間,嵇二郎必定起疑心。他看似殷勤接待,實則自他們踏陶州城門後,每一步都在他視線之下。
二樓廂房,嵇二郎帶了好幾人,正同黃柏對峙。
“我確認一眼陸大人安全,即刻就離開。”
黃柏擋著,神不耐煩,“都說爺正睡著。”
“這靜,早該把陸大人吵醒了,屋一直安靜,難道你不擔心你家主子?”嵇二郎聲音冷下去,指揮手下闖,“陸大人負責賑災,系我定南府的百姓福祉,我實在不得不看一眼求個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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