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我替你選，還是近一些……

陸執方在廳中見到了自稱柳兒父親的男人。

面容滄桑, 量瘦削，穿一件舊棉衫，人坐在凳子上, 手了凳邊, 有幾分心虛被強行制下來。

方嬤嬤見他來了很驚訝：“世子爺今日這麽早下衙？太太有事走開了, 原正在商量馥梨的去留。”

陸執方挑眉，仿佛才知道這件事。

方嬤嬤又將事始末說了一遍。

“近來皇都有人造假黃籍販賣, 四招搖撞騙，”他揀了個位置坐下, “嬤嬤可查驗了？”

方嬤嬤道：“看過了, 馥梨那丫頭也都見過。”

陸執方看向柳兒爹, 男人這會兒倒是不心虛了, 將懷裏略微發皺的黃籍掏出來，“爺, 我不是假冒的，是真的，您要看看嗎？”

陸執方當真接過看了。

紙質韌實，印清晰, 與柳兒同州縣同街巷，連家中住址都一樣, 黃籍是真的，筆墨沒有篡改痕跡，再驗證黃籍是否屬于他，已經沒有意義。

再深究下去, 被揭穿的人會是馥梨。

他將黃籍遞回去，看向方嬤嬤：“馥梨是我靜思閣裏的人，嬤嬤讓我同他說幾句話？”

方嬤嬤會意, 卻還有猶豫：“世子爺，太太原是想……”太太的意思像是想把馥梨放出府去的。

陸執方臉冷了幾分。

方嬤嬤不敢再多，退出了廳外。

那頭，苗斐已經從西庭下繞回來。

方才高揚來報，說小公子在西庭踢蹴鞠，摔了跤坐在地上不肯起來。對這個幺兒事事都上心，著急忙慌去看，愷兒乖乖地掀開髒污了一塊的給看，油皮都沒快一星點兒。

“母親，孩兒沒事。”

“那你還怎麽還賴在地上？”

愷兒出個靦腆的笑，拉著手臂站了起來。

苗斐放了心，再同高揚回到廳中，柳兒爹人已經不在了，只有陸執方好整以暇坐在那兒喝茶。

看向方嬤嬤：“人呢？”

“改主意了，說還是做滿三年了再接回去，同馥梨那丫頭連聲道別都沒有就走了，趕天黑前出城。”

方嬤嬤雖然沒聽清談話，也猜到世子爺定然允諾了大大的好，否則，男人不會這麽輕易就離去。

苗斐臉不太好看：“陸執方。”

陸執方站起來：“兒子陪母親回清夏堂。”

幺兒無事，苗斐這會兒冷靜了。

腦子轉過來，既氣惱，又不可思議：“你同愷兒串通好的？為兄長不好好當榜樣，還愷兒撒謊。”

“阿弟沒撒謊，兒子只是下衙回來，見到他跌坐在西庭，他乖乖坐著等母親來看。”

陸執方承認得坦然。

柳兒爹在府門口時，高揚就趕派人來大理寺報信了，他幾乎前後腳趕著馥梨的馬車回的府。

有些事，母親走開了，他才方便去問。

苗斐冷笑了一聲，快步回到清夏堂。

主屋，愷兒已換過一裳，嗓音綿綿地喚了一聲“母親”和“兄長”。苗斐他的額頭，踢蹴鞠踢出來的汗已給嬤嬤幹了。

不想理陸執方，側坐在榻上，背對著他，只喊愷兒：“給母親捶捶。”愷兒還矮，爬到榻上站著，剛好給捶捶肩。陸執方小時候也像這般心，後來……

後來，苗斐不想了。

肩膀上錘的力道輕輕的，拳頭卻大。

苗斐側頭，愷兒正抱著茶壺，盤在旁玩，愣了愣，沒轉頭，知道後那個是陸執方。

“你就那麽喜歡那丫頭？不舍得放？”

“往後兒子不在府裏，家裏有哪個誰找來，母親也不要放，萬事等我回來再說。”

苗斐沒點頭。

肩背上捶打的力道一下下，比愷兒還輕，但作不太練，只知道往一個地方去。

“母親，”陸執方聲音也輕，“兒子七歲之後，念書進學，考取功名，無論科舉還是仕途，一步步都按著父母親最滿意的方向走。母親也遂一遂兒子的心願。”

苗斐一靜，拒絕的話沒忍心說出口。

是陸執方七歲那年，大兒子早夭，鎮國公府世子的位置一下子落到他頭上，那些功名利祿和錦繡前程的期也了過來。小孩兒不會無緣無故在一夜之間懂事，早早慧，天才年，都有代價。

“再者，”陸執方看了弟一眼，“愷兒把耳朵捂上。”弟乖乖照做。

“去吉那趟，兒子同已有之親了。”

“陸執方？！”

這次苗斐是真的沒忍住，震驚地回了頭，“、……”咬牙切齒低聲，“就是個丫鬟。”

皇都高門裏，養個通房丫鬟，年郎曉人事的做法不。可苗斐怎麽都想不到自己這看起來冷心冷，對男之事毫不興趣的兒子會越過這界限。

陸執方神平靜，沒有解釋。

親了也是之親，他就是要讓母親知道他看重馥梨，為了逾矩。往後唐鈺再敢故技重施，母親便是看在母子之，也不會輕舉妄。

苗斐還在消化中，方嬤嬤一臉驚喜地跑過來。

“太太，高管事說……”

“說什麽說，我還沒怪他！”

苗斐吸了一口氣，高揚也是看兒子眼的人。

方嬤嬤忍不住笑，仗著主仆誼，繼續把話說了下去：“說接到大姑娘來信了。送信人就從慶州來，是府裏派過去的護衛之一，帶來了天大的好消息。”

“什麽好消息？”

“大姑娘能說話了。”

這下，陸執方都愣住了。

“是真的能講話了。”

正廳裏，來送信的護衛剛得了高揚給的辛苦費，正眉飛舞，又等到苗斐和陸執方來細聽。

苗斐一再確認，怕自己聽錯了：“真的能講？”

“能，小人聽得真真切切。不過因為太久沒說話，有些吐字不清，聞大夫說多講講糾正就好。”

陸執方提醒：“母親，看信。”

苗斐眼眶都泛淚了，拆開信封，一目十行地看，“說過幾日就啓程回來，聞大夫弟子跟過來施針鞏固，聞大夫還留在慶州。”

陸執方算了算日子，“現下已經在路上了。”

苗斐這下是真的不想同陸執方置氣了，只惦記著怎麽準備迎接陸嘉月。又把信細細讀了一遍，“你爹還未下衙，我先去跟你祖母說說這個好消息。”

鎮國公府陷一種按捺著的喜悅歡欣。

而陸執方的靜思閣依舊寧靜。

這個春夜，雨聲細細，疏風微涼。

陸執方立在許久未曾去過的西屋廊下，醞釀許久，還是擡手叩了馥梨的屋門。隔扇門後，小娘子聲音警惕，對今日差點被帶走的事心有餘悸。

“是誰？”

“我。”

馥梨慢慢開了門。

夜時分，發髻已解，用一簪子松松挽著，上是潔淨溫暖的水汽，剛剛沐浴完的模樣。

“世子爺。”等了許久不見他出聲。

陸執方忽然靠近一步：“信我嗎？”

“什麽？”

“信我不會強著你來，在哨所說的。”

馥梨立刻點頭，還未啓，陸執方長臂攬過來，圈到腰間，一把將橫抱了起來，腳尖帶上的屋門，往自己寢院的方向走去。

東西屋有屋檐，有長廊連接。

這一路只有過北牆時，會淋到些許飄雨。

快要靠近寢屋時，馥梨輕輕掙了一下，陸執方頓步，卻是擡起闊袖，拉出個小小雨蓬擋在他發頂。

“世子爺，我們要去哪裏？”

“我房裏。”陸執方眸中閃過笑，那闊袖有香氣，是靜思閣的香胰子，溫厚樸素的香氣在寒夜散發暖意。

夜又下雨，大多數仆役都回屋。

但他們這樣一路過去，馥梨看向那些門扉和窗格後晃的虛影，“會被看見的。”

“就是要看見。”陸執方道。母親心思多，今日震驚之下沒追問，難保哪日想起來要打聽。

馥梨靜了一會兒，明白了他的意思，“世子爺，今日那個人真是岑柳兒的爹嗎？你是怎麽他走的？”

“黃籍是真的，人對不對得上，得跑到籍貫地才能查證。至于怎麽他走……”

陸執方抱著，穩穩步東屋廊下，“唐鈺怎麽他來，我便怎麽他走。要驅使人，威、利、誼，前面兩者，我能給得更多。”他邁寢屋，從外間一直走到了裏間，將放在自己的床幃之。

“要演得這麽細致嗎？”

馥梨有些不習慣，手撐在床沿。

陸執方已吹滅了燭火。

幽夜寂寂，外間出模糊月，淡淡一層籠罩在地上。馥梨側一沉，是陸執方坐到了邊。

“你契上寫的是岑柳兒，是怎麽回事？”

“岑柳兒在簡縣對換了我們的黃籍。”

這是個陸執方意外的答案。

但他們今夜有漫長的時間。

“詳細說說。”

“我家鄉在淮州，簡縣是最南邊的縣。家中長輩要將我送給唐鈺，我逃出來後在簡縣落腳，準備出城，可聽見了出城的人議論，說大戶人家被奴婢了東西，所有人都要打開包袱檢查，驗明黃籍才能出城。”

“我住的是那種最便宜的，好幾個不認識的人在草絮上的下等房。岑柳兒就同我一間房。夜裏把我們的黃籍對換了。翌日排隊出城的時候，我看見前頭不遠突然被衙差抓了，大聲喊認錯人了。說岑柳兒，不是什麽遲霓。”

“我那時候突然意識到，大戶人家丟了東西，是簡縣知縣被唐鈺收買了，要借故扣下我的借口。”說到這裏聲音略微發，吸一口氣，鎮定下去，“世子爺，你能猜到岑柳兒是怎麽回事嗎？”

陸執方稍一思索，“真的了家主錢財。但那家并沒有報，或者說知縣沒有這樣費心思搜查。”

馥梨點頭：“我是後來被放行了，看到自己黃籍的名字變了，想了一會兒才明白。唐鈺見到，會發現抓錯人。我就這樣差錯，用了岑柳兒的黃籍。”

回憶當時場景，有些發冷，想把自己抱起來，繡花鞋了，兩條曲了一半，猛地一頓，想起這是陸執方的床。

陸執方看見了這作。

他在朦朧月中，從床上撈出張毯子，把整個人裹起來一推，連也撈到了床上。馥梨被他虛虛攏在懷，他狹長眼眸蘊著微，靜靜打量。

小姑娘三言兩語，概括了一路逃跑的艱難險阻，語氣聽起來平淡，但只要設地代，就能想到這些遭遇對而言，是怎樣的驚心魄。

“那日春日宴，你在寧國公府大門，說馬車顛簸讓我走慢些，其實就看到了唐珠，對嗎？”

“嗯。”

“為什麽不同我說？”

馥梨頓了頓，在想怎麽解釋：“府裏馬車都走了……”就像陸執方後來說的，哪家郎君赴宴，被婢扔下先走的，可陸執方打斷，語氣裏有認真申明的意思：“可以我一人赴宴，也可以扔下我先走。”

他的眼神在幽微夜裏對上的。

馥梨想躲避，偏無可躲。

“離得近了，怕我逾矩，離得遠了，不敢求助。”

青年郎君的懷抱結結實實地籠罩下來，隔著厚厚的毯子，將包裹，“我替你選，還是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