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陸執方言出必行。

皇城漸暖, 靜思閣春花初綻。

就連石階隙，都冒出了的小草絮。

庭院線最好的一角，嬤嬤正坐在小繡墩上做針線活, 眼前忽而來一只手, 掌心躺了一只勾破損的天蠶梅花絡子, 下頭綴著塊水潤的玉佩。

“嬤嬤辛苦，編個新的。”

是世子的聲音, 嬤嬤擡頭。

這樣的蒜皮事，有南雁跑, 再不府裏還養著專門的繡娘。陸執方親自來, 就是來看看, 是大太太苗斐的陪嫁嬤嬤, 給世子當過母，小時候帶過世子, 如今在靜思閣相當于養老了。

嬤嬤出個和藹的笑，接過看了看：“嬤嬤眼花咯，編不來這樣細的花樣。”把絡子塞回陸執方手裏拍了拍，“世子爺去找小梨兒, 手巧，眼神還好, 能編出個一模一樣的來。”

陸執方撚了撚那絡子，不置可否。

“別怪我這個老婆子多，小梨兒是做事出錯，惹得世子爺不高興了？”

“沒有。”

陸執方的寢屋近來幹淨得, 連一粒塵都沒有。

“我猜也是沒有的，小廚房燉牛一日做得比一日勤快，”嬤嬤穿針引線, 把綢翻了個面兒，“那世子爺為何不再來找了？”

淄州回來後，不止一次沒去過馥梨屋裏，連到跟前斟茶遞水都，懷疑兩人本沒打上照面。

“本也不該找。”

“世子爺是主子，沒什麽該不該的。席靈出府之後，一個人悶在靜思閣，也沒同齡姑娘跟玩兒，跟我這個老婆子也說不上幾句，世子爺有事使喚使喚，橫豎這工錢也不白給麽。”

“今晨才出府玩了。”

“哎，世子爺原來一直留意？”

嬤嬤將繡線紮了個結，笑瞇瞇斜他一眼。

陸執方自覺失言，手指輕拭了一下鼻頭。

馥梨在府外待到快天黑了才回來。

黃花梨霸王棖大畫桌上，堆得琳瑯滿目，是今日同四喜、桂枝出府玩，在東西市買的小玩意，著實用不了幾個錢，但瞧著花裏胡哨很熱鬧。

馥梨一會兒了這個彩繪的“推不倒”，一會兒轉轉金銀五葉風車，把它到窗邊。

隔壁屋，嬤嬤和廚娘正嘮嗑，話聲細細碎。

直至月兔東升，銀輝皎皎。

風輕輕停了，五葉風車靜止，隔壁說話聲去，整個靜思閣靜下來。馥梨有些困，枕臂伏在畫桌上，覺出從前沒有過的空來，有幾分像是主家宴會散盡後，獨自去收拾杯碟淩的那種寂寂然。

晃了晃腦袋，把這種不合時宜的覺甩出去，驀然聽見了斯文的敲門聲，篤、篤、篤。

“馥梨姑娘。”是木樨的聲音。

馥梨眸微，一躍而起去推門。

“木樨小哥，可是世子爺有吩咐？”

木樨遞給一個包袱皮子，那花布不是的，裏頭零零散散的東西卻是，“這是你和世子爺上次外出被劫走的東西，慶州軍幫忙找到了那些流民，有些值錢件已轉賣了，有些還沒有，馥梨姑娘看看。”

掃了兩眼，更關心另一樣失：

“木樨小哥，世子爺的馬找回來了嗎？”

“找回來了，荊芥一路帶回的，剛到府裏。”

“那便好。”

馥梨松了一口氣。

“世子爺說裏頭應有個圖冊，看看若還能用，明日荊芥送你去大理寺見畫師老樊。”木樨還遞來個梅花樣的絡子，“還有件小事，馥梨姑娘能否照這個樣式給編個新的？這個倒不急，世子爺掛玉佩的。”

馥梨記得這個，陸執方給當敲門磚的那塊玉佩上，系的就是這個瓔珞，點點頭，一并收了去。

屋門闔上，燈芯剪亮。

桌上零狗碎的小玩意被通通撥到一旁。

馥梨攤開圖冊，認真檢查，有幾頁在顛簸路途中缺失了，有幾頁被黏上些許髒污，注水研墨，重新翻出宣紙，埋頭補上那些空缺的眉眼口鼻。

畫著畫著，心裏頭覺得空落落的那塊，就像手裏沾滿了墨水的狼毫筆那樣，慢慢充盈飽滿。

筆尖一頓，杏眸微微垂下來。

世子爺是說到做到的人。

說過用心做的圖冊，要把它派上更大的用，尋回來第一時間就安排了。應允能夠好好當差，不再有似是而非的接，也確實是這樣踐行的。

馥梨捉去了筆尖的一浮，重新埋首紙墨。

這日晨間，晴璀璨，春風暄。

大理寺左寺的畫室裏，畫師老樊終于見到了這個畫出惟妙惟肖嬰神態的閨中郎，“喲，小陸大人沒騙我，還真是個子啊。”荊芥送來的姑娘頭戴帷帽，穿青碧衫子配素，清雅利落。

翻開帷帽白紗，出一雙妙目，“樊畫師。”

“比我閨還小。”老樊嘖嘖稱奇。

馥梨將隨攜帶的圖冊給他，老樊快速翻閱，眼睛越來越亮，裏念念有詞，“不錯，就是這個路數，大理寺還有更詳細的類目，我給你參考。”

他從後架子出一本比磚頭還厚的圖冊，砸在面前的紅木酸枝大畫桌上，練翻找起來，“你看這頁，還有這頁……這些都是你圖冊可以再補充的，目錄編撰方式還能再詳細些。”

馥梨一邊聽，一邊細細記錄下來。

畫桌上筆墨紙硯和彩一應俱全。

支摘窗大開，屋敞亮，老樊面期待看著，就差把筆遞上了。馥梨彎，將袖子微挽起，在紙上落了墨。老樊正看出些運筆的門道來，有錄事跑來：“樊畫師，快，去訊問室做個畫像。”

老樊剛複職沒多久，還記得上次在訊問室被襲擊的影，“你再找兩個人來陪我，我才去。”

“都忙著呢，小薛湊數。”錄事把畫師裏另一個年輕畫師也拉上了，轉眼畫室裏就剩下馥梨一人。

馥梨畫得投，鼻尖聞到了一幽幽的沉水香，繼而，白淨畫紙上投落了一道悉的剪影。

慢慢擡眸，看見陸執方隔窗看。

青年郎君神清骨秀，風致楚楚，穿著袍總讓人覺得不敢靠近，何況此還是氛圍肅穆的大理寺。

默默改了口：“陸大人。”

陸執方語氣淡然，公事公辦：“你後有個架子，編號乙零肆漆壹的畫像，替我取來。”

馥梨擱筆，找到那畫像，從窗外給他遞過去。

陸執方接過就走了。

再拾筆，紙面上多了一包東西，煙羅的帕子四角紮了個結，拆開來，是幾枚香氣濃郁的桃，像是剛出爐的，還帶著溫熱，一就地碎開來。

畫冊增補不是一日兩日就能完的事。

馥梨畫到申時過半，就跟著荊芥的馬車回府了，路上經過東市，推開車門：“荊芥小哥，勞煩你在前頭繡品店停一停，我買線就走。”木樨叮囑重新編梅花絡子，府裏繡娘說那種線正好用完了。

荊芥一看店，挨挨，盡是裊娜郎。

“我就在外頭等，不同你進去了。”

“，我很快就出來。”

馥梨跳下車，手裏拿著舊絡子，進店裏就去櫃臺找了店家，“掌櫃的，要這種銀緞的線，有嗎？”

店家很快給找來：“姑娘看可是這種？”

馥梨挑開了帷帽紗簾，細細比對，察覺櫃臺除了店家，還有一道視線牢牢黏在臉上。擡眸去看，對上了一雙閃爍驚異之的丹眼。郎一雙柳葉吊梢眉高高挑起，就要越過一衆客朝走過來。

店人聲嗡嗡，夾雜著夥計眉飛舞的介紹。

郎啓喊，兩個字的聲音淹沒在雜音裏。

馥梨沒應，拉下帷帽面紗，碎銀拍在櫃臺，一把取過了店家手中那捆線，朝著另一個方跑出店門。

飛快跳上馬車，荊芥連腳凳都沒來得及放好。

“荊芥小哥，我買好了！”

荊芥愣愣收回了腳凳：“哎，好。”

“晚了坊門堵得厲害，快些回去吧，快些。”語氣急切，竟然帶了些哀求的意味。

荊芥連忙道：“這就走！”

韁繩揚起，轂滾，在石板路上碾出細細碎碎的聲音，與東市的喧鬧繁華融混在一起。

荊芥駕車轉向，側頭見繡品店追出來個左顧右盼的杏郎，忽而把眸凝向了他的方向。

馥梨直至回到了鎮國公府，才回過神來。

低頭看，掌心全是太過張掐出來的月牙印，連背上都不自覺出了一層薄汗，黏黏地有些難。

吐出一口濁氣，換了裳，解開那捆銀緞的線，低頭對著原樣絡子編織，時不時就數數經緯把搭錯的拆了重編，用了許久功夫才編好。

看看天，或許還趕得及。

推開陸執方寢屋的門，把絡子放在外間檀木案上，正正擺在茶旁。這樣，世子肯定能看見。

退開一步。

屋門推開，陸執方手提雙梁帽，同荊芥走進來，兩人目都往上去，話音不約而同停了。

“世子爺。”

“怎麽在這？”

“婢子來送這個。”

馥梨指了指案上。

陸執方似乎才想起來，揮手示意荊芥先出去，從屜裏出他那塊玉佩，“幫忙系上。”

馥梨捧著那玉佩，坐到一旁，把手帕墊在玉佩底下，才開始小心翼翼地穿繩繞結。

陸執方人去了裏間，聲音遠了些，飄飄忽忽地傳來：“圖冊畫完了？老樊怎麽說？”

“樊畫師說了需要增補的地方，婢子估著大概要三四日才能畫好。”

“你跟他商定個章程，記下要補哪些，”陸執方的聲音一頓，“大理寺男子多，要覺得不方便，留在靜思閣裏補，畫好了讓荊芥跑送。”

馥梨沒答，慢慢系好了玉佩的絡子，猶豫了片刻才開口，“世子爺，婢子想去大理寺的畫室補。”

“為何？”

“可以和樊畫師師，他還想做個年子五的圖冊，婢子想去幫忙。”

“你不嫌每日折騰麻煩，隨你意。”

“不麻煩，婢子沒去過大理寺，覺得新奇。”

“多員躲都躲不及。”

“是真的新奇。”

馥梨聲音低了些，去隔開裏晚間的紗櫥，那是陸執方辦公的地方，想看看的。

陸執方卻似會錯了意：“靜思閣很悶嗎？”

“沒有沒有。”頭搖得像撥浪鼓。

裏間的人看不見。

“玉佩拿進來，扣在我換下來的蹀躞帶上。”

馥梨著玉佩走過去，還沒繞過屏風，就聽見他改了主意，“算了，你遞過來。”屏風後來一只手，袖是素白絹，陸執方已在裏頭解了袍。

馥梨把玉佩放到他掌心，慢慢退了出去。

一連去了三日大理寺，同畫師都認了臉。

第四日，馥梨早早收拾世子寢屋，想著為下午做準備，卻被嬤嬤喊了過去，“來，把這些換上。”

嬤嬤手裏是一套霞的素紗襦，裾用銀線繡著海棠花，流細細如涓流，搭配同妝花半臂。

看著素雅，致功夫都在暗。

“嬤嬤，這是何意？”

“寧國公府辦春日宴，木樨和荊芥都各有差事，你陪世子去一趟，得好好打扮，不能丟了臉面。”

“可是我從前沒陪世子赴宴過。”

“那更是要用心裝扮了啊。”

嬤嬤將推回房，待換了，又給重新梳發髻，對鏡滿意欣賞：“老婆子的手藝還在吧，當年大太太還在閨中，我也替梳過發髻。”

鏡中梳著靈致的朝雲近香髻，幾縷額發慵慵在頰邊，眉若翠羽，眸似秋水，櫻一點胭脂，就有春三月最明人的風。

馥梨對鏡瞧了瞧：“可我還是不知要做什麽。”

“這種宴會，斟茶遞水用不著你。在世子邊聽差就行，沒有哪家面郎君是孤去的。”嬤嬤催促，“去吧，別世子爺久等了。”

西門停著有鎮國公府徽標的大馬車。

青羅帳，金穗角，同平日裏坐去大理寺的不是同一輛。車窗一簾挑起，出陸執方俊逸的臉，目在臉上掃過，“上來，別耽擱時間。”

馥梨踩著小兀子，進去在他對面坐好。

“世子爺。”

“寧國公辦春日宴，主要是他家二公子相看郎，我們這些同輩是陪客，你跟在我後看熱鬧。”

“有什麽熱鬧好看？”

“鄭二公子最時興玩樂，你看過，沒看過的，都能看到。”陸執方靠著車壁，眸停在耳垂上。

馬車微微搖晃，的耳飾跟著擺。

那耳垂瑩白，耳墜子的玉料卻有不易察覺的雜絮。該換一對更好些的。他都能想到庫房裏有哪些。

但嬤嬤也是考慮到了份。

陸執方閉目養神，不再言語。

越靠近寧國公府的永寧巷。

越是雕車寶馬，得水洩不通，不赴宴賓客都下了車，緩步行去，有郎在路上巧遇相識的好友，更是寒暄起來，親昵地挽手并肩而行。

鎮國公府的馬車也停在了巷口。

陸執方對車夫道：“日暮時分再來接吧。”

車夫應聲，架著馬車離開了擁之地。

馥梨同陸執方朝裏走，但見一道朱漆大門在春日晴下簇新亮眼，四枚門簪上懸匾，正是寧國公府。

管事正在迎客，面前停了幾道娉婷影，他朝著其中一位，語帶客氣的問詢：“這位是……”

“這位唐家娘子，是我們郡主的朋友。”

永嘉郡主的婢介紹道，郡主側的唐珠，一雙明豔丹眼，一雙柳葉吊梢眉，笑對上了管事。

朱門數丈開外，陸執方察覺後人沒跟上。

他驀然回首，馥梨站在落後他幾步的地方沒，纖細手指攥著擺，心描繪過的黛眉輕輕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