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說，本是一。

一生仇敵，或許從來都是一條心；一世所謀，或許從來都是一件事。

在賀三郎驚愕的目里，始終平靜從容，道：

“當年真相，已在眼前。若不繼續一探，結果如何，誰都不知道。”

賀三郎點頭應是。

他有幾分懊惱。雖然他是個久經沙場的男人，鐵軀熱，可是在很多事上，都不如十一娘有遠見，有魄力和毅力。

哪怕只是一縷破碎的魂魄，形單薄得仿佛一陣風就可以吹散，只要一開口，總有一讓人沉心定氣的力量。

談笑間，堅定不移地將所有事安排妥當，指揮若定。

這樣弱不屈的靈魂，一直帶領著他們，救他們出牙帳，重整分崩離析的舊部，如今還要翻案，還他們清白。

一念一念想起，他的心中除了最初的憐惜，還生了一洶涌的不甘。

沈家十一娘原本在北疆，是多麼逍遙快樂的一個小娘子。

可這一世，生前死后都過得太辛苦了。理應放下，前去回，重來一世。

不惜一切，陪在邊，送去往生，做一個全新的人。

賀三郎垂在箭袖中的手握拳，暗暗下定了決心。

“三郎，有一件事至關重要。”

賀毅回神，看到緩緩向自己，極為鄭重地道：

“請你務必護好這間屋子里的羌人。我把他們給你了，你能做到的吧？”

夜將盡，賀毅聽指示，正要去到小羌王桑多的屋外守著。

他忽然回頭，著風中烈烈而的魂魄，有幾分急切地問道：

“十一娘，那你呢？你要去哪里？”

沈今鸞目視遠方，靜靜地笑著，黯淡的魂魄，目中堅定的麗足以攫取人的呼吸。

“我去刺荊嶺。”朗聲道。

既然云州之戰與沈氏平反本是同一件事。既然他和是同路人。

那麼，不算背棄對沈氏的責任。

可以去見他，奔向他。

……

萬籟闃靜，偶有駿馬的嘶聲和烏的孤鳴。

沈今鸞走出驛站外，出發前往刺荊嶺。

其實花了很長的時間才做下這個決定。

一直以來，強迫自己打起神，一刻不許自己停下，周計劃，代一切。

只有不斷地布局，算計，做事，才會覺得自己沒有背叛沈氏。

才能克制自己不去想其他事。

比如那一枝春山桃，比如始終找不到的香火，比如，顧昔這個人。

此刻終于停下來，心卻一直難以靜下來。

風沙揚落，的心境一道起起伏伏。生前死后許多事，回想起來，像是漲起的水終于退去，被一點一滴拾起來。

水池畔，那一雙攝人心魄的眼，烙鐵一般的手腕，炙熱的膛。

荊棘叢中，袍袖下掩藏的花枝。

以他的心機，不會真以為想要折花而誤荊棘，卻還是為折下了那枝花。

明知金刀是計，還是義無反顧遠赴北疆，找了一個生死不明的人整整十年，苦心孤詣尋求當年的真相。

面對的質疑，他只坦然道一句，落子無悔。

歧山部，他負傷渡河，無論如何不肯丟下存有魂魄的破爛紙人。

牙帳前，漫天亡魂下，所有人驚懼退卻之時，毫不猶豫地抱住虛弱的。

刺荊嶺，決意京之時，他像是破釜沉舟，喚妻子，許諾為討回公道。

哪怕在重傷昏迷之時，問他心上人是誰，他都只是語焉不詳地帶過。

甚至，連床榻之時，都是如此克制。

沈今鸞生前為后時練就了一副鐵腕，死后作為魂魄十年，早就沒了兒家的寸心腸。可此時，卻覺心口如被鈍刀在一寸一寸地在割裂開去。

遙遠破曉下的朔州城，孤獨的火在月下閃。

風沙越來越大，拍打紅柳枝頭，婆娑影，也漸漸迷了的眼。

最后想起的，使得終于做下決定的，是在刺荊嶺，顧昔第一次抱住。

彼時，他曾對許下一句諾言。

一直忽略，從未相信的那一句許諾，今日像是水落石出，漸漸地清晰起來。

“沈十一，我答應過你，沈氏冤案，我會給你，給北疆軍，給天下一人一個代。”

只有顧九會“沈十一”。顧昔只會喚“皇后娘娘”。

而顧九，從未對沈十一食言。

那麼，這一切就全對上了。

可他為翻案昭雪，為何要千方百計地瞞著？哪怕，寧肯恨毒了他。

完全說不通。

翻來覆去，沒想明白。

唯有去見他，當面問他。

可以去見顧昔，這一個念頭點燃了。

因為這個不違背責任和己心的決定，沉重許久的魂魄心生一久違的歡喜。

從前，對顧家和顧昔的恨意已經深刻在了骨子里。一旦松懈，就會覺得，自己好像就是背叛了沈氏。

好像恨著他，才是理所應當的事，是融骨髓的習慣。

而今日，天破曉，終于能對沈氏毫無虧欠地做下這個決定。

沈家十一娘這一生，頭一回依照自己心意做下這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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