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羨擋在面前不讓再探看，笑道：

“原來是貴人來了，貴人可是準備好了，小道做法，為你前去往生了？”

沈今鸞看著他，氣度凜然，指了指手中的名冊，道：

“我要為故人招魂。”

趙羨白眉一豎，上下打量四周，擺手道：

“不行，絕對不行。”

“招魂耗費巨大，憑你這樣的一縷孤魂，要招來那麼多人的魂魄，怕是要魂飛魄散，永世不能超生啊……”

“顧將軍給你的氣，只夠你有力氣前去鬼門關往生。你還是死了這條心罷。”

看來，還是能以魂招魂，只不過無法再無往生而已。

這個敬山道人，一心只想送去往生，果然和顧昔是一條心的。

沈今鸞覆手在背，繞著趙羨踱著步子，不不慢地道：

“趙羨，從前我一直不懂，明明是我認識你在先，為何總是只聽那位顧將軍的。”

趙羨瞪大了眼，又垂下了雙眸，沒有作聲。

“道人能去嶗山修行，是靠那位顧將軍牽線搭橋。而顧昔這個人，我清楚得很，他從來不會白白予你好，定是與你做了個易。”

沈今鸞掃他一眼，挑眉道：

“若我猜得不錯。你一心只想我往生，他提出的條件，定也是要你送我往生，是不是，敬山道人？”

雖算計不了顧昔的心，算計這敬山道人還是綽綽有余。

見被識破，趙羨頭垂得更低，飄忽的眼神往供桌上那蓋著布的東西去，低聲囁嚅道：

“也不是一開始就要送你往生的……真可惜了我學來的妙道法，可是能化腐朽為神奇。”

他心中慨，卻聽那鬼魂盛氣凌人地道：

“我若不去往生，你也無可奈何。再完不約定，有負你的顧將軍，你的功德又要一件了。”

趙羨撓了撓腮，愁眉不展，顯然是被說中了心事。

“不如我也與你做個易，你答應我的條件，待六日之后我壽將盡，我必去往生。行是不行？”

趙羨看了一眼長長的名冊，面更加愁苦，道：

“這些人不知死了多年，也不知在人間還是地下，為人的意識還在不在……”

沈今鸞眼眸微微一虛，循循善：

“如果我告訴你，這些亡魂還有親眷舊友供奉香火。可能辦到？”

趙羨“嘶”了一聲，白眉鎖，真心真意地開始思考招魂之法，沉道：

“如果亡魂有人供奉，如果供奉年歲日久，倒是可以出現供奉之人面前，為他所見……”

趙羨閉眼掐指一算，一拍大道：

“如此。那就好辦了。我只要牽一牽線，就能看到這些人的鬼魂就可以出現在供奉之人面前。”

沈今鸞面容平靜，像是幽深的潭水暗流地在底下烈。

揚起角，遲疑卻又篤定地發出最后一問：

“那麼，敬山道人，你能不能先告訴我，我死后正好第十年，為何會回到北疆？”

聲東擊西，算計中還有算計。

趙羨意識到自己泄了天機，抬手捂了捂，左顧右盼，才支支吾吾地道：

“因為，那個供奉你香火的人，就在北疆啊。”

“小道先去準備招魂，那麼多戰死的冤魂，也不知道能不能……”

他一邊說，一邊后退，落荒而逃一般地躲去了破廟后頭，手忙腳地開始布置道場。

他也什麼都不必再說，沈今鸞再遲鈍，也已明白過來了。

知道供奉香火的恩人是誰了。

沈氏十一娘，死后十年，在北疆親友散盡，再無至親至。

無可歸，無人可見。

唯有那個人，又瘋又癡，十年如一日。

在魂歸北疆的那一日，第一眼就看見了。

顧昔，咬牙切齒念著他的名。

心中一下如烈火灼燒，一下子如翻江倒海。

一團麻里頭，剝繭，終于出了一細細的線頭。

要順著這線頭，找到他埋藏的所有真相。

第65章 破綻

數百里外的京都。

三更天了, 宮中的更一點一點滴下，落盡無眠之人的心頭。

刑部值夜的暖閣里，新任員外郎李起淵看遍了律法奏讞, 從陳舊的案卷中，出一本有數道折痕的薄本。

灰塵彌漫了昏黃的燈火，陳年的字跡跟著模糊了起來。

他眼著案卷上看了千百遍的字，嘆息一聲, 向深不見底的夜。

執筆的手指封堵了銅, 春日的水滴猶帶寒涼, 自指過，如逝水無法追隨。

微的手指蜷起, 托著沉重的額頭，意識漸漸隨著更聲漸漸沉了下去。

燈臺暈里，揚塵散盡, 他一覺驚醒, 恍若夢見故友。

他的故友，昔年北疆軍積營散騎沈蹊，鬼魂夢。

夔牛鐵甲的年郎神清骨秀, 眉目如昨, 只甲胄上刻滿經年風霜, 千瘡百孔, 在火下著他。

李起淵著燈臺前游的魂魄, 緩緩地道：

“故人我夢，明我長相憶……”

“蹊，是你嗎？”

鬼魂無言相, 頷首點頭。

李起淵手指抖，翻看面前的卷宗, 指著案卷中泛黃的字跡，道：

“罪臣沈楔，帶領北疆軍，孤軍深，出逃關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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