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魂還要講究什麼，書上的鬼不都是白飄飄的嗎。除他之外，又無人可以見到。燭一掐滅，就是一片虛無。

沈今鸞心底輕嗤。

而顧昔已打開房中斗柜，挑了一件自己的袍，披在上。

袍是洗干凈的，但是已經很舊了，本是華貴的暗紋邊緣泛著白，應該是從京都帶來北疆的。還有一若有若無的氣息。

沈今鸞不由頷首，嗅了嗅。

鼻尖拂過料，是一蘭麝香。

他大哥是弄香好手，顧昔自小耳濡目染，也會給錦帕袍熏香。

時，和他親近，顧家九郎也曾手把手教調香。

由此，知曉，蘭麝乃是芝蘭和雄鹿麝相合的香料方子，是他最慣常的熏香。

蘭麝之香，幽馥不失清苦，冷冽而又沉郁。很符合他的調。當時的暗暗記下了。

顧昔自從來北疆之后，應是摒棄了熏香的習慣。

比如上這件袍上的蘭麝香已經非常之淡了，只是因為昔年熏染了太多回，已與料里的每一線徹底融合。

以致于那麼多年后，還保留一當年的香息。

顧昔看到了細嗅的作，眉峰不可見地挑一下。

“還的時候，請娘娘為我熏。”

為夫君熏袍，乃為妻者之分。

從前朝會，路過之時，偶然會聽到哪個紫袍大臣對下屬炫耀：

“今日我夫人給我熏的是籬落香，那荔枝木香可是來自嶺南……”

為后時，不曾為元泓熏過香，他素龍涎，卻只覺那味兒太沖太厚重。

而調香的品味，來自于顧家兩位郎君，便再也改不了了。

方才聽他說，要與他做九日夫妻。顧昔竟真要為他履行妻子之職嗎？

沈今鸞心中涌起一難以言喻的，還沒應答，只見男人已自顧自打開門。

顧昔一手秉燭，一手撐起一把油紙傘，走到外頭的雨中。

只得攏起他的袍，疾步跟過去。

夜雨寥落，已是點滴之勢。

沈今鸞走到他的傘下，細雨落在袍邊緣。

男人手執雨傘，與并肩，稍微靠后，腳步刻意慢一些，等著跟上來。

“大半夜舉著這燭作什麼？是我還不夠嚇人嗎？生怕別人看不到我？”小聲嘟囔道。

況且，秦昭還魂，賀蕓娘一定在場。

小娘子膽子小，上回在牙帳里見到現就嚇得不輕，差點丟了半條命。

如今這個半殘不破的樣子，怕是又要嚇到了。

顧昔瞥了一眼，只見小小的人兒裹在他寬大的袍里，烈烈飛。

他專注地凝視著面前的，淡淡地道：

“我看我妻，與他人何干？”

那雙含笑的眼，好像真的在看心之人。

沈今鸞面上莫名一熱，不由加快了腳步。一路上，左顧右盼，一直不見賀毅的影，問道：

“怎麼不三郎一起來？”

秦昭賀毅是相伴多年的兄弟，如此重要之事，怎會缺席。

顧昔以拳抵，輕咳一聲：

“他還在養傷。”

沈今鸞故作訝異地道：

“他的傷還沒好？”

顧昔“嗯”了一聲。

之前在刺荊嶺，他下手稍重了些。這一日過去，那小子還下不了榻，一直由醫看護。

“他氣弱，本該沾些氣。”他淡聲道，話中有話。

雨紛飛之中，一人一鬼夜半共傘而行，往趙羨的還魂道場走去。

……

道場布置在朔州城中一廢棄的破廟里頭。

幾縷褪了的經幡，破破爛爛地斷裂在地。龕上的菩薩法相被盜賊摳走了一雙琉璃眼珠，只剩空的眼眶俯視眾生。

一張方長的供桌被搬至正中。上面平躺著秦昭的尸，多日不腐。尸四周，麻麻地滿了青紫繒條的符咒。

滿地都是正在燃燒的香燭，無數點焰如同夏日河畔的流螢，在煙氣繚繞中飛舞。

賀蕓娘一麻素，叩拜在供桌之前，雙手合十，閉眼焚香禱告。

供桌一旁，著紫金道袍的趙羨已準備妥當，手舉桃木劍，噴一口符水，念念有詞，開始施法。

天行有常，生死皆有緣法。

人在死后七日之，若是尸和魂魄俱全，可由地府判勾除生死簿，起死回生。

趙羨祖上曾與一位地府判相，判正是掌管十殿閻羅生死簿。

只需他劃一劃生死簿，就能將秦昭從生死簿中勾去，他便能還魂了。

秦昭也非十惡不赦之人，這一生循規蹈矩，大恩大義，地府判同其遭遇，不會強留他在地府服刑。

七日還之，必須在死者頭七之前，召來魂魄，重回，便能還。

除了死時就魂飛魄散的鬼魂，無法還。秦昭尸魂魄皆在，今日又在頭七之，應是萬事俱全。

只見隨著趙羨舞桃木劍，殿殘破經幡拂，香火飄浮，一道黑黢黢的魂魄幽然現。

“昭郎！”

賀蕓娘一眼看到了秦昭的鬼魂。

從前那麼怕鬼的小娘子見到日思夜想的郎君就在眼前，先是怔在原地，而后忍不住朝他走去。

秦昭看到心心念念的小娘子，呆滯的魂魄似是一震，也疾步奔過去，想要抱住，一人一鬼一相，皆是撲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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