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不知何人，為蓋上了一件披風，一同隨軍帶走。

大魏軍的馬匹有的中箭死去，被長刀砍殺，最后幾匹也是力竭，倒地不了。

顧昔背著無法行走的顧辭山，一步一步往朔州走去。

十五年子健朗，力壯如牛的大哥，骨仿佛早已枯朽，輕如一片灰燼。

顧辭山將當年塵封的往事一字一句說完，低了一口氣，道：

“我不知，后來沈家如何？”

雨水淅瀝，地面泥濘，顧昔腳步沉重，低聲道：

“十年前，陛下昭告天下，沈氏一門通敵叛國，以叛軍論。”

“果然如此。”

顧辭山閉了閉眼。他這些年最擔心的事，果然還是發生了。

云州陷落，敗軍慘案，必要有人背負。既是帝王心，亦是穩定社稷民心。

他睜開了眼，黯淡的眸過雨霧，驟然變得銳利難當：

“我愧對沈家，叛國投降之人，只在我一人，不該讓沈家父子承這等污名。”

“九郎，你替我手擬一份奏疏，呈上前。就說……”

“隴山顧氏顧辭山，淳平十九年，先是畏戰不出，后貪生怕死，投敵賣國，誅殺同袍，十惡不赦，罪不容誅……”

“所有罪責，皆在我一人。”

“大哥！……”

顧昔頭哽住，猛地搖頭。

“那一年，本該在隴山衛領兵的是我。是你代了我，隴山衛中當年的兵錄，甚至前的折子，均是記載在冊，都還是我的名字……”

顧辭山卻笑著，拂去他肩頭的落雨，道：

“做大哥的，沒有什麼不能為弟弟擔待的。你就不要和大哥爭了。”

“大哥，可是我……”顧昔抿了薄。

“什麼都不必說了。你就是我阿弟。”顧辭山制止了他，像是累極了，頭倒在他肩頭。

時，阿弟伏在大哥背上，今日，大哥靠著阿弟肩頭。

眼簾的罅隙里，顧辭山看到他烏黑的鬢邊銀縷縷閃。

他錯愕地道：

“九郎，你怎麼有白發了？”

他沒有作聲，顧辭山也全然能猜到。他長長嘆了一聲，低聲道：

“九郎，你也一早知道，你不必這般為顧家辛苦。”

“顧家和你，又有何干系？是我當年私心，將你困在了顧家。”

顧辭山自教導他忠孝禮義，長此以往深刻在他的骨子里，生這一副愚忠愚孝的骨頭，如今竟不知是對是錯。

可顧家后輩之中，確實只有他一人出類拔萃。

他說不上自己是慈悲，還是殘忍。要他背負這樣的命運。

“不是的。”

顧昔卻突然搖搖頭，無堅不摧的面上漸漸出一淡淡的喜悅。

“大哥，我激不盡。”

“因為我是顧家人，才能遇到。”

遇到，是他這不由己的一生里，發生過的最好的事。

起初的年心，后來的生殺念，到今日的生死相伴，都與有關。

顧昔低下頭，然地笑了笑，道:

“大哥，我想娶妻了。”

顧辭山一愣，這個傻小子竟然十五年還沒娶妻。他皺了皺眉，福至心靈地問道：

“還是沈家妹妹？”

顧昔重重點了點頭。

果真如此，顧辭山嘆了一口氣，真不知該說什麼好。又想到什麼，不由問道：

“十五年過去，還沒嫁人嗎？”

他一時不知，若是這傻小子是起心念，要奪人妻子，他該如何是好。

“嫁過人。”

他淡然回道。而后，又像是害怕家門森嚴大哥會不允準似的，急忙補了一句：

“我一點都不在乎。”

知弟莫如兄，顧辭山自是看出他所慮為何。他冷笑一聲，不顧邊溢出的，拂袖道：

“嫁過人又何妨？子的貞潔，從不在羅之下。”

“沈霆川的妹妹，豈會是庸碌之輩，足以與九郎相配。只要你二人真心相，千難萬險，終能相守。”

“大哥最后為你做一次主，沈家十一娘，這個媳婦，我們顧家要定了。”

未料到隴山百年世家，克己復禮的大哥，會如此作答。顧昔瞪大了雙眼，干裂的角一點一點上揚，全然咧了開來。

本該正襟危言，此時卻再也合不攏。

十五年暗無天地，從未有過一刻，能夠如此開懷。

顧昔雙臂一抬，將背上的大哥扶穩了，輕輕地道：

“我和的雙親都不在了。大哥是我們留在世上唯一的至親，可以作為高堂，為我們主婚。”

上回在薊縣拜堂，主婚是敬山道人，高堂是一雙紙人。他一直覺得太過寒磣，是委屈了。確實不能作數。

他心中暢想無限，期許無限，想到什麼，便說什麼，難得的恣意瀟灑。

“大哥，你等等我，我定會帶著北疆軍和隴山衛，再奪回云州。”

“大哥，你之后是想留在北疆，還是回京都去？或者，我們去江南，那里遠離紛爭，可以看信，品龍井，聽聞，山寺里的檀香也是、也是極好的……”

……

“大哥，你看看，那就是朔州的城墻，你、你再撐一下……九郎終于帶你回家了……”

顧昔說著說著，面上洋溢的笑意一點一點地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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