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山？顧辭山？”秦昭喃喃道，角一下，懼意從面上散去，化作一縷凜冽的猶疑。

沈霆川與顧家大郎顧辭山素來好，唯有他被將軍喚作“辭山”。

“可是顧家大郎不是馳援沈老將軍，一道死在云州城外了嗎？”

“是啊，他的尸骨不也一并帶回來，就在這里嗎？”

眾人面面相覷，心驚膽寒，冷汗早已浸了脊背。

沈今鸞猜到了什麼，心頭漫開的寒意已一點一點凝結冰，十指發抖，陷泥地里，目不轉睛地盯著雪白森森的骸骨，神平靜得近乎木然。

紅繩一扯，延開去。旁的男人面沉靜如同死寂，一步一步走過去，悍然踢散塵土，開了第三尸首殘存的骨。

在所有人骨悚然的注視下，顧昔手握一寸骸骨，反復翻看，目沉，好像在看一個仇深似海的死敵。

而后，寬大的掌心倏地收。彈指間，森白骨已碾作齏，散夜之中。

他緩緩抬眸，眼神平靜得近乎漠然，冷冷吐出一句：

“這尸骨，不是顧辭山。”

……

顧家九郎時貪玩鬧。七歲時，爬上侯府那一棵兩丈高的榕樹，手腳一，不慎跌落。

顧家大郎救人心切，接住他的時候，生生折斷了右手無名指的指骨。

毫發未傷，顧家大郎卻從此再也不能用右手執刀了。而顧家大郎，曾是顧家刀法的唯一傳人，妙無雙，世所罕見。

戰場上刀劍無眼，為隴山衛主將更是不得有分毫的閃失和短板。顧辭山從此只能用左手，從頭練起。各中艱難，自是不必言說。

顧昔長大人之后，一生都在為此愧疚。

而眼前這尸骸的右手無名指指骨，毫無斷裂的痕跡。

顧昔面沉如水，寡淡的目飄出一克制的殺意。

在眾人驚異的目下，他從破裂的尸骸前起，碾碎指骨的手垂下側，道：

“此人，絕非顧家大郎顧辭山。”

秦昭狐疑地看著這個“顧九”大放厥詞，問道：

“我分明看到，那另一尸骨上也有隴山衛金麒麟紋的盔甲殘片，可你為何說，那不是顧辭山？”

頭顱可以失蹤，尸首可以腐化，盔甲可以掩蓋，可過傷的指骨卻無法騙人。唯有最親近的人才能發現端倪。

可他此時還是顧九。解釋緣由，就是承認份。

樹枝沙沙搖。顧昔沉默了一會兒，眼眸比將化的霜雪更冰涼，正要開口，一道清亮的聲音響起。

“是北狄的明河公主鐵勒鳶。”

一直守著沈霆川骨的沈今鸞終于開口，聲音難掩一幽咽。

“刻意混淆尸骨，就是要我們相信，此人就是顧辭山。”

沈今鸞目清冷，落滿月輝，道：

“鐵勒鳶自稱尊重大魏敵將，所謂收攏尸骨只為聊表敬意。”

“可我聽聞，麾下猛將強兵，素有每奪下一座城，便屠盡全城振軍心的習慣。從未聽過，會那麼好心為敵將收殮尸骨。”

勢驟然發生翻天覆地，面對父兄骨，勢突發翻轉，神未變，心思縝，冷靜得令人心疼。

顧昔頷首，一雙長指猶沾骨灰，慘淡的白痕隨著指腹挲金刀。

“我和秦昭賀毅在韜廣寺找到尸骨之時，一個北狄公主拒不歸還大魏主將的尸首，還率眾兵圍堵，想要劫下尸骨，如今思來疑點重重。”

“不想讓人找到尸骨，更不想讓人發現尸骨有異。”

沈今鸞向崤山北面的重巒疊嶂，道：

“當年云州破城的北狄軍由掌兵，我父兄之事，必知。如此，我必要去會一會這位明河公主了。”

還在思忖如何去牙帳見到這位深藏不的明河公主，卻見幽暗之中，紅線垂落，他覆住的手，輕輕拍了拍。

既是安，又是示意不要輕舉妄。

“怎敢牢娘娘親自手。”

“會明河公主，我出兵即可，戰場相見。”

沈今鸞不語。

若要出兵，他便不再能是顧九了。

他只能是大將軍顧昔。

……

安葬完父兄之后，沈今鸞和顧昔一道探部落暫居的北疆軍眾人，散落的軍士圍著篝火而睡，鼾聲窸窸窣窣。

賀蕓娘見雖有懼意，但目含激。還有幾個牙帳里逃出來的昔日姐妹，都在部落里安定下來。

沈今鸞心頭稍舒展，魂魄由紅線牽著，渾渾噩噩地飄過，不知不覺跟著男人去到了部落外的桃花林。

地上積雪已化，魂魄飄過雪地無蹤無跡。

一人一鬼走在雪地落花里。

桃花瓣在半空旋舞，落滿男人沉黑的肩頭。也不知走了多久，落花已凝一朵一朵薄薄的霜花。

顧昔沒有回頭，聽到后的的聲音。

“大哥說，顧辭山砍了他的頭顱。”搖了搖頭，輕聲道，“我不相信。”

“我的大哥，你的大哥，曾經那麼要好。”

有多要好呢，沈今鸞猶記得，自小不茍言笑的的大哥沈霆川，軍隊里的武癡悍將，一向品茶如牛飲，卻會在顧大郎來時，有說有笑，還會興致一道弄一回香，點一回茶。

大哥的坐騎是顧大郎從西域帶回來的汗寶馬。顧大郎每逢春三月，都會到北疆深山里獵來的名貴麝香和桃山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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