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城狂風暴雨，會野府中卻是晴空萬里。刺史府一片繁忙，江安義背著手在大堂上來回踱步，他為最清閑的人。

退敵三策都有人在實施，欣菲在州統府中忙得不見人影，安勇、石頭帶著寧虎去聯絡馮定忠，樸天豪帶著部分親衛去了戈壁灘，方刺史忙著民政，管平仲在城外統兵，華思誠等人都各忙各的，江安義想找方仕書聊聊天，穿過屏門見二堂前站著一排等著回事的吏，江安義又回到空空的大堂。

真不習慣，這化州經略使是化州最高員，什麼都能管，可是什麼事都有人在管，用不著他去手，江安義想要不干脆到前線看看，到打仗地去過把癮。

一名小吏笑著進來稟道：“大人，您家中送信說來了客人，讓你回去一趟。”

左右無事，江安義回了府，剛進二門，就聽到正屋傳來張先生與郭懷理的說話聲，是張克濟來了。江安義快步進屋，笑道：“先生怎麼這麼晚才來？”

張克濟沒有戴銀面，著那半邊清癯、半邊焦黑的面容，看到江安義進來，張克濟站起笑著拱手，道：“克濟見過主公。”

有一年多未見，江安義拉住張克濟的手上下打量了半天，笑道：“先生清減了些，神倒是不錯。”

“張某接到京中的信，兼程趕往京城，快進福州時聽到主公險的消息，便放緩了腳步。”張克濟從容語道：“等我到了京中，主公已經前往化州，珍兒這丫頭不肯放我走，在京中住了半個月才。經過登州平恩縣張某暗中去看了看父母，所以耽誤了時間，請主公見諒。”

江安義開心地道：“先生到來，江某猶如久旱逢雨，不勝之喜。”別看張克濟一直呆在平山鎮老宅，可是兩人書信不斷，江安義有難首先便會向張克濟求教，江家豪富覬覦之人不在數，張克濟將平山鎮江家經營得如同鐵桶一般，讓江安義沒有后顧之憂，便連江母來信也對他贊不絕口。

郭懷理知道江安義和張克濟有事商量，站起來笑道：“張先生遠道而來，郭某讓棲仙樓送桌酒席來，今夜咱們好好喝上兩杯，老郭還要請先生指點兩句。”這不是客套話，郭懷理年前歸家，有張克濟有過數次談，張克濟所說的為人事之道，郭懷理很有啟發。江安義經略化州，權高位重，然有一方諸侯之勢，郭懷理想得到張先生點拔，將來如何與安義相。

送走郭懷理，兩人重新落座，張克濟道：“此次我從家中帶來了五十名家丁，是這些年買來的孤兒，都是家中供奉心教導出的英，對江家的忠心不用懷疑。帶隊的饒安思、白意飛、汪豪更是家高手，主公可以大用。”

江安義點點頭，問道：“家里可留下足用的人手？”

“主公放心，家里還有一百多名好手，我離開后令妹和妹夫坐鎮家中，有五名供奉幫著，家里沒事。”張克濟拈須笑道。

江安義嘆道：“我宦海奔波，倒是他鄉做故鄉了，又有幾年沒見到娘了，我娘可好，妍兒一家人可好。”

兩人聊了會家事，張克濟正地道：“主公此次被陷獄著實危險，不妨將前因后果說與我聽。”

江安義便將漠人設計，軍司推瀾，黃喜陷害，楚安王助力等事詳細向張克濟說了一遍，然后道：“我在大堂之上認出那黃喜便是當年的張伯進，沒想到他居然沒死進宮做了太監，如今更是高居暗衛副督統、軍司使的位置，此人與我有殺父之仇，一定要想辦法除去才是。”

張克濟拈須沉，半晌道：“黃喜自然要除去，但主公之危不在黃喜，而在太子，主公此次獄十分兇險，若不是恰逢化州事變，恐怕真要遭大難。主公能有今日就，除了自能力之外離不開天子信重，而今天子病重，太子對主公遠不如天子那樣重，長橋相迎、大理寺相迎不過都是帝王權，不值一哂。”

江安義嘆道：“太子喜奢華，邊簇擁著一群小人，將來繼承皇位，怕是要重蹈昭帝、宣帝故轍，邊境又不安寧，戰不斷，國庫空虛，若是加征稅賦元天教之禍將重演。”

張克濟正容道：“主公既有遠憂，張某想問問主公，若是將來朝庭對主公不利，造罪名或索要財，或貶罷職，或拘大牢，主公當如何行事？”

江安義沉默良久，開口道：“此次被陷大理寺監牢，江某想了很多。自為以來，江某遇敵不斷，但天子對我信寵有加，為報皇恩，江某不避禍患，勇往直前。江某是崇文館直學士，與太子有半師之誼，原本應該盡心輔佐，可是太子信用邪，視我為生利之，甚至趁我獄要走一半香水之利。說實話，錢尚在其次，只是太子如此行事，江某實心涼。”

“若是太子即位，索要無厭，主公該當如何？”張克濟再度發問道。

江安義嘆息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能如何？無非是奉上家產、辭不做，悠游林下，從此不過問朝庭之事。”

張克濟縱聲大笑，道：“就算是主公一再退讓，恐怕也難保平安，想要悠游林下，怕是難難難。主公為天子驅馳，得罪世家、得罪百，一旦失去，以何保護家業，以何保護家人？怕是重蹈當年賣竹時的形，兩名衙役就能得主公走投無路。就算主公一武功，也要落個亡命天涯的下場，主公的妻兒老小又該如何？”

賣竹被侯七、馬八欺侮的形是江安義心中之痛，如今上有老下有小，親朋好友一大群依附于自己，絕不能讓當日之事重現。江安義憤然拍桌道：“是可忍孰不可忍，若是危及家人，江某說不得要冒死爭上一爭。”

“好”，張克濟道：“主公既愿起相爭，不將命運于人手，張某便有幾句話對主公說。”

江安義替張克濟斟滿茶，誠聲道：“請先生教我。”

“當年齊國謀士馬勝為其主營造三窟，張某不才，愿為主公謀幾條出路。”張克濟舒緩地語道：“主公屢遭暗算，何也，是因為主公崛起太快，基太淺，所行之事又與世家、百做對，自然會到眾多打擊。”

“就拿李家來說，當年主公清理田畝，查出李家諸多不法事，可是天子的罰不過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就是因為世家牽連太多太廣，若是下猛藥拔除會傷及朝庭的元氣，天子也只能徐徐圖之。”

張克濟用手指輕輕轉著茶盅，侃侃談道：“主公若是能營造出世家這樣的權勢，那便是天子也不敢對主公如何？”

江安義苦笑道：“哪個世家不是百年經營，江家底蘊太薄，不可能做到。”

“主公不必妄自菲薄”，張克濟微笑道：“主公乃是三元及第的狀元郎，詞仙之名響譽士林，創建黃羊書院、濟民書院，天下讀書人無不視主公為楷模；制竹扇、釀酒、造香水，江家迅速豪富，主政化州，化州稅賦為天下前列，世人譽為‘點金手’；主公還是驍勇善戰之士，沙場殺敵屢立戰功，此次奉旨前來化州，半月時間便解會野府之困。禮記云：修齊家治國平天下，此乃讀書人之畢生追求，千百年來有幾人能做到，主公年僅而立便幾近完，實乃曠世之才。”

江安義覺有些臉紅，謙遜地道：“先生過譽了，江某愧不敢當。”心中明白，這曠世之才實是心中妖師，時至今日，江安義對妖師充滿激。

張克濟繼續道：“主公已如參天之木，再低調也免不了風雨侵襲，甚至還有雷霆暴擊，要想抵唯有系深植，枝葉繁盛，讓心懷不軌之人有所忌憚，便是那雷霆電閃要想擊打也要顧慮引火燒。”

這話雖未明說，意諭卻十分明晰，江安義既怦然心又心懷忐忑，張克濟端起杯來喝水，大堂安靜下來。

“先生說的有理，江某只求為國為民多做些實事，實不甘為人左右”，江安義目一凝，聲音堅定地道：“大理寺無妄之災，江某絕不愿再歷。”

張克濟放下茶盅，平靜地道：“說到底無非是實力二字，這實力是權勢財富、是士林聲、是朋黨支持、是民間口碑，還有便是手中兵權。”

江安義眉頭一跳，前幾項尚能接，若是涉及兵權，恐怕朝庭不容，而張克濟分明是讓自己做一個權臣。

張克濟看出江安義的不安，輕笑道：“主公稍安勿躁，張某并非讓主公擁兵自重。朝庭讓主公經略化州，兼管軍事民政，抵西域聯軍。主公此刻手中指揮著近二十萬兵馬，這些兵馬是朝庭的，但主公不妨好將領，讓這些兵馬為主公的助力，以待時機。”

“以待時機？”江安義喃喃語道，張先生認為朝庭將有大變？想到天子病重，太子和楚安王相爭，漠人在鎮北城作不斷，西域聯軍占據半個化州，莫非真要風云激，天下不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