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大理寺監牢越發森恐怖，范師本熄了燈籠，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牛奐山后。墻上每隔三丈遠著個火把，在寒風中搖曳飄舞，映照得四暗影幢幢，像有鬼怪隨時要撲過來，范師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往里走了一段，范師本發現不對，輕聲問道：“牛大人，上次來我記得沒走這麼遠啊？”

牛奐山笑道：“范大人好記，這暗夜還有分辨出院落來。不錯，上次是第四進，天子下詔后呂大人下令將江大人挪到了最里面的院落看押。”范師本心一沉，看來安義的事越發嚴重了。

來到最里面那層院落，廊下避風有四名獄卒在飲酒，看到牛奐山進門忙站起來笑迎。牛奐山從柱上拔了火把遞到范師本手中，道：“范大人，左手第二間，你自行過去述話吧，我替大人你守著。”說著一屁坐在獄卒讓出來的位置上，隨手拿起雙筷子夾菜。

范師本舉著火把數著第二間監牢，江安義在牢看到亮先看清是范師本，起道：“范兄，江某在此。”

將火把在欄柱之上，借著火花的亮，范師本見江安義發髻蓬松、胡須零，在牢中關了近月，一子酸臭味沖鼻而來。

“安義，你苦了。”

江安義微笑道：“還好，吃食還不錯，就是沒辦法洗澡。”了鼻子，江安義自嘲地道：“范兄將就將就吧。”

呂良真下令在審明案之前不準雙方家人探視，以免與外間竄供，江家的銀子流水般地打點，只能讓江安義在牢中不苦，要想見上一面就要通過牛奐山這條路了。

時間迫，范師本把近日發生的事告訴了江安義，最后道：“天子命懷王會同三法司公審此案，懷王已命鎮北大營知人前來京中說明緣由，相信不用多久安義就能出去了。”

監牢默然無聲，半晌江安義才聲道：“但愿如此。”

江安義十分失，他原以為天子得知自己被污陷的消息會立刻下旨放他出來，哪料依舊不能。

范師本聽出江安義話語中的失落，安道：“安義勿憂，萬歲待你甚厚，定不會讓人冤枉了你。再說懷王與你也算親近，他一定會秉公辦案的。弟妹這段時間四打點，我們幾個也在為你奔走鳴冤，京中正直之士也多為安義不平，京中輿論已經轉變，些許風波定能安然渡過，安義你要有信心。”

“多謝范兄”，江安義沉聲道。自踏仕途以來，風波不斷，自己清仗田畝、推合稅為一得罪權貴世家，查弊案又掀翻許多貪，自問心中無私行事不愧天地，天子對自己也信寵有加，朝中員數次對自己發起彈劾都被天子所阻。然而這一次，事關太子和楚安王，天子為何全兩個兒子的面，便對自己的冤視而不見，做臣子的就算再忠心也比不過自家兒子，江安義悲憤地想道。

懷王召鎮北大營中的知人前來京中說明緣由，這個消息對自己并不利。申國公卸去大帥之職齊新文接任，齊新文對自己沒有好，將自己送到京中便是他的主意。廖建輝是安北都護府的將領，他把苗鐵山的死栽到自己上，安北都護府中不人樂見其，再加上饒青山與自己不睦，肯定會落井下石，還有軍司使黃喜。

江安義的眉頭皺起來，漠北大營能幫自己的只有弟弟安勇、嚴建材等數幾人，這些人與饒青山、黃喜相比差得太遠，如何齊新文再有意阻攔他們進京，眾口一辭，那自己便是有理也說不清了。不行，不能把命運到別人的手中，要想辦法先發制人。

在監牢來回地踱著，江安義在腦海中快速地想著對策，廊前牛奐山與獄卒們劃起了拳，吃得不亦樂乎，沒有來催促范師本。

江安義停下腳步問道：“天子下了罪己詔，申國公怎麼樣了？”

范師本沉片刻道：“聽說申國公向太子遞了請罪的奏疏，自請貶為庶民，不過太子沒有答應，僅罰俸三年。”

江安義想到申國公是太子太傅，與王皇后是堂兄妹，初進京時在遠樓見到申國公帶著喬裝的安樂公主游玩，申國公與王皇后關系切。按說自己不該在此時勞申國公，不過命攸關，申國公又曾是鎮北大營的大帥，對當時的況十分了解，他如果出面向王皇后說應該有用。

“范兄，你明日去趟申國公府，志昌與安公主是夫妻，有這層關系他應該會見你。”江安義道：“見到申國公后你把我的況告訴他，就說我托他向王皇后講，江家愿意敬奉百萬兩白銀給皇后娘娘。申國公急公好義，應該會幫我的忙。”

香水生意每年分給王皇后三紅利，將近六七十萬兩白銀，自己陷囹圄卻不見王皇后替自己說一句話，這個人實在貪婪，既是貪財就以財制其心，百萬兩銀子讓開口講句公道話應該不難吧。

百萬兩白銀，范師本一時失神，江家果然豪富，這天底下有幾人能一出手就百萬兩銀子。看到江安義目爍爍地著自己，范師本連忙道：“安義放心，明日一早我便告假前往。”

江安義捊了捊散的胡須，問道：“化州的形如何？”

范師本嘆道：“安義，你一片忠心著實天地可鑒，陷監牢還在擔心化州局勢，范某愧不如也。我聽說朝庭派去的六萬大軍及時趕到，楊大帥與西域聯軍在文進縣一帶相持。唉，也不知道合城縣的父老鄉親怎麼樣了，一場大戰又有多人家家破人亡，辛苦墾出來的良田又要荒廢了。”范師本做過化州合城縣的縣令，得知合城縣被西域軍攻破后，心中一直牽掛。

“化州經此一戰，近半縣城被西域軍侵奪，稅賦定然大影響。”江安義道：“朝庭正在用錢之際，定然不會坐視化州商路中斷，稅賦大減。”自江安義在化州籌建邊市以來，化州稅賦年年增長，已經為鄭國前三。

范師本有些了糊涂了，問道：“安義，你想說什麼？莫非想回化州？”

江安義點點頭，道：“江某在化州六年，實不忍坐視化州糜爛，百姓苦。范兄見到欣菲后讓盡量聯絡化州士紳、學子、百姓，讓他們聯名請愿，讓他們向朝庭請求讓我回化州挽救局。可惜郭兄回德州探親了，要不然以他在化州的人應該能很快有結果。”

有些話不好直說，江安義在化州六年廣結恩義，現在是化州人回報的時候了。范師本想了想道：“安義待的事范某會告訴弟妹。郭懷理與安義同手足，他得知安義囚的消息，定然會迅速趕往化州的。”

牛奐山一酒氣地走過來，道：“范大人，時間不早了，下次有機會再來吧。”

…………

二月初四，申國公王克明來到雁山別苑覲見天子，石方真服藥后沉睡，王克明見到了王皇后。數年不見，王皇后見堂兄須發斑白，神容憔悴，垂垂老矣，哪尋得到當年那個翩翩玉公子的形象。

“大哥，萬歲對我說過，北征失利并不怪你，你莫要過于自責。萬歲下了罪己詔，把過錯攬在自己上，我聽偉兒說你自請貶為庶民，無須如此，就按偉兒所說罰俸三年好了。”王皇后以為王克明是為北征之事而來，開口勸道。

王克明慘笑道：“我為北征軍的大帥，北征失利怎麼可能無罪。萬歲寬宏，我卻不能不自覺，要不然怎麼向死難的將士待。我意已決，等萬歲醒來，煩娘娘替為奏報。”

王皇后嘆息了一聲，道：“偉兒還要靠你這個做舅舅的輔佐，你可不能撒手不管。”

王克明道：“我這次來是想請娘娘替江安義說句公道話，所謂通敵一事是漠人的反間計，廖建輝告他會視苗鐵山自戕、掩敗殺將都是污告，我在軍中已有定論，萬歲也清楚其中的緣由。江安義此人文武全才，將來是太子的臂助，娘娘不妨向萬歲進言，讓太子施以恩義了結此案。”

因為江安義一案天子對太子有所失，王皇后本就牽怒江安義，聽王克明前來游說，心中不喜，道：“萬歲因為江安義一案已對偉兒有所不滿，現在已經下旨讓石重仁會同三法司主審，圣意難違，我也幫不上忙。”

王克明知道，有些事看起來比天大，其實對某些人來說不過是一兩句話。天子雖然明詔懷王會同三法司公審江安義，但天子只要下道口諭讓懷王判江安義無罪便可了結，至于如何將公正做在表面讓百姓看，百都很擅長。

“娘娘，江安義讓我轉告，如果能讓他平安罪，他愿獻上百萬兩銀子。”王克明知道堂妹貪財，把江安義的條件說了出來。

王皇后“咯咯”地笑出聲來，道：“大哥，你去告訴江家，讓他讓出香水一半的紅利，本宮就在萬歲面前替他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