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硯明了微服暗查這事行不通，也就用不著過于藏行蹤，隔天一大早，就把黃顯周、何承澤和鹽縣令都召到了平江別業。

黃顯周到的最早，正是炎熱的時候，黃顯周上都汗了，一腳踩進屋，迎著滿屋的涼氣，打了個寒噤。

潘世易猶豫了下，欠和顧硯低低道：“黃主事趕得太急，這一汗，冷熱夾擊之下……”

“石滾，帶黃主事先去洗一洗，水要熱一點，找裳給他換上再帶他過來。”顧硯一聽就明白了，立刻吩咐道。

“世子爺慈心明察，真是……”

“行了行了趕去吧。”顧硯無語的打斷了黃顯周的謝。

黃顯周立刻意識到自己又犯了怪氣的病了，沒敢多說，趕跟著石滾下了臺階。

“從前阿爹總說我不知恤，不通人，我還不服氣，現在才知道阿爹說的對，多謝。”顧硯沖潘世易微微頷首。

“不敢當，世子爺只是沒想過這些細務而已，有過一次，就能一百通。”潘世易急忙欠道。

“細務里有大學問。”周沈年語調慨，“昨天那群車水農人打架的事，昨天回來的時候，我繞道問了問，說是今年天旱，各家都要車水田，水車沉重，一向是幾家，或是整個村里的壯勞力集中起來車水，流往各家田里灌水。

“這中間就要記著哪家出了多工，哪家得了多水，記工記水就用哈頭歌，大家跟著號子踩水車，水車轉十二圈一哈，在哈頭歌里就是唱完一朵花，一套哈頭歌唱下來是十七哈，一到十七的花都是固定的，不能錯了。

“昨天那群農人打架，應該是領頭的重復唱，或者跳唱了，這就牽涉到人工和得水多，也就難怪要打架了。”

潘世易聽的津津有味，顧硯也聽的專注，仔細想了想，笑道：”這和挽花歌道理相同。”

三個人說了沒多大會兒，石滾就帶著換了一新裳的黃顯周再次進來。

黃顯周進門就長揖到底，直起，沒等他說話，顧硯就擺手道：”不用謝，坐下說正事吧。“

”是。“黃顯周有幾分尷尬的笑著，坐到椅子上，看著一直看著他笑的周沈年陪笑道：”世子妃指點過我，可我還是沒學會。”

“黃先生是個實心做事的人，世子爺只看黃先生做事，別的并不在意。”周沈年笑道。

“鹽縣綢行的事查得怎麼樣了？”顧硯問道。

“下手里能用的人不多，查到的有限。一是范升安的三子原本在府學附學，一個月前被清退回家，說是附學不合規矩，說是范升安往府學去了四趟，也沒能讓他三兒子重新回去府學；二是范升安的大兒說是和丈夫生氣，在范升安服毒前，已經在娘家住了一個半月了。

“除了這兩件事，別的，范家織坊一切正常，鹽綢行一切正常，鹽縣該從范家和綢行收的稅銀丁夫和之前沒有任何分別，現在也不是要催收田賦丁銀的時候。”

黃顯周一口氣說完，帶著滿臉歉意看著顧硯。

“你覺得范升安為什麼服毒？為什麼要到海稅司門口？”顧硯問道。

黃顯周欠答道：“下仔細詢問過目睹范升安服毒的人，說范升安往海稅司過去的時候腳步拖沓，神晦暗呆滯，在海稅司門口站了一刻鐘左右，突然激起來，喊著都是你們，你們這些吃人惡鬼，從袖袋里出一個瓶子仰頭喝了。

“下覺得這事很蹊蹺，要麼，就是鹽縣在聽說范升安服毒之后，已經把事都抹平掩蓋住了，要麼，范升安就是人脅迫。”

“抹平？”顧硯皺起眉頭。

“鹽縣縣令孟令賢今年三十二歲，出自亞圣之家，舉賢仕，學問很不錯，極其信守孟氏家規，奉行教化治世，卻不通世事人，這是他在鹽縣的第二任，鹽又是小縣，不設丞尉，他治理之下的鹽縣的錢糧刑名，都在小吏們手里，各地吏衙都是父子師徒相傳，吏衙各家又都連著親，有什麼事，要想抹平，大多數都能抹平。”黃顯周一邊說，一邊看著顧硯的神。

顧硯臉沉。

“地方一任三年五年，又必須遠離本籍，地方小吏深固。”潘世易看著顧硯的臉，后面的話沒再說下去。

“今年雨水偏，到什麼程度，你留意過嗎？”顧硯突然轉了話題。

“有所留意，是偏，但還過的去，各個河渠里都有水，還算充足。”黃顯周立刻答道。

“因為車水爭執打架的事多嗎？”顧硯接著問道。

“這是常事，像今年這樣的況，也就是打罵而已，要是河渠里的水也不充足時，為了爭水，村和村之間，族和族之間，常有械斗發生。”黃顯周答道。

“嗯，審問過范升安的家人仆從沒有？怎麼說？”顧硯話題轉回。

“范升安老妻病倒了，長子游學在外，次子早夭，三子只有十六歲，惶惶然不知所措，還沒審問。長隨小廝管事都說沒看出范升安有什麼異樣，有三四個還要再仔細問問。”黃顯周答道。

“這麼聽下來，范升安的死十分蹊蹺。”周沈年皺眉道。

“下也這麼認為。”黃顯周點頭贊。

“你先回去吧，這樁案子你只管照常審理，不用多管，把力放到海稅司，那邊是大事。”顧硯吩咐道。

“是，世子爺放心。”黃顯周答應，站起告退。

黃顯周從別業北門出去，上馬趕回臨海鎮，別業西水門，鹽縣令孟令賢的小船靠岸，孟令賢跟著小廝，快步進去，半個時辰后出來，上船離開。

何承澤一直等到臨近午正，一個小廝小跑過來，請他去吃午飯。

何承澤跟著小廝一路往里進去，竟然直奔臨近書樓的水閣，等何承澤看清楚水閣中的顧硯，以及周沈年和潘世易時，心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