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唐天的名字，唐曄的傷口突地劇痛起來，他本能地捂著差點就失明、現在還覆著厚厚的紗布的左眼，低聲回答：“上次不是告訴過你了？他收到伯克利的通知，急著去報到，他媽媽帶他去M國了。”語氣中著一疲憊和無奈，仿佛已經厭倦了這一切的紛擾。

何嘉南看他做著這個略顯弱的舉，若在往日，他一定會為之心生憐憫，但此時此刻，他卻覺得這只是唐曄在裝可憐罷了：“你那天說，唐天小時候對你不好，我信了……”

他腦海中又閃過最近新聞上關于唐天父母與唐氏集團權拆分的事，懷疑地再次質問唐曄：“難道不是你想報複他，所以趁機趕走了他、拆散了他爸媽的公司的嗎？”

唐曄沉默不語。

何嘉南把他的沉默當做心虛，緒愈發激：“為什麽你要做這樣的事！你原來不是這樣的人，什麽時候你變這樣了？”

唐曄用那只完好的眼睛定定地看著何嘉南，他腦海裏滿是不可置信和無言以對：讀懂何嘉南的眼神才發現，無論自己說什麽，他都已經認定了他是為了唐家的巨額財富把唐天走的，也認定他為了獲得洗白自己上一次績的機會，拿錢給梁師兄迫使他退賽。

師兄退賽是事實，他捐錢是事實。唐天遠走是事實，他得到財富也是事實。

一念佛，一念魔。

何嘉南目不轉睛地盯著唐曄，心中那怒火與失織在一起，如同熊熊燃燒的火焰，幾乎要將他吞噬。他無法想象，曾經那個與他一起玩耍、一起并肩參賽、一起躺在床上暢想未來、一起共度無數歡笑與淚水的人，如今竟會做出如此令人不齒的事：“說呀，你不是說我們倆是最好的朋友嗎？你為什麽不解釋？”

解釋？不想再解釋什麽了。

懷疑的種子只要一種下，就會生發芽，長參天大樹。

自己一直信任和仰慕的人，如今卻站在高，判決了自己。

像自己這樣骯髒又卑微的人，不配佛。

曾經被他溫暖的心漸漸冷卻，仿佛被寒風刺，冷得徹骨。

唐曄輕笑：“你不是覺得我做出這樣的事，沒資格當你朋友嗎？那我也不要你這個朋友了。”

他說得很快，如同一把鋒利的快刀，迅速刺何嘉南的心中，何嘉南愣住了，他完全沒有想到唐曄會說出這樣的話。

他呆呆地看著唐曄，心中湧起一莫名的痛楚。

空氣中彌漫著抑和沉重，就像一層無形的影籠罩在兩人之間。

唐曄低下頭，目落在仍在閃爍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上，他的聲音帶著一淡漠：“你不用在意以後我們兩個見面會尷尬，我已經申請了京城科技大的年班，過幾天就會離開羊城。”

何嘉南聽到這些話，臉上閃過一驚愕，本能反應說：“誰會尷尬啊，你一個不！”心中卻像被背叛了一樣憤怒不已。

唐曄從沒有和自己提過半句，就申請了這最高學府，嗯，也對，以他的聰明才智，做什麽不輕而易舉呢！考試隨便滿分，比賽輕松金獎，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琴棋詩畫樣樣通……

他沒想到他們之間的友誼在什麽時候已經變得如此脆弱不堪，他發生了什麽事、作什麽決定從來不會和自己講述；他也沒想到，唐曄走得如此果斷。

他冷冷一笑，想起何柏文以前曾開玩笑說過，在像唐曄這樣的天才眼中，他們這些所謂的朋友，不過低智得像草履蟲吧？隨意玩弄著自己，不，大家的，被察覺後，他可以輕易地說出“不要你這個朋友”這種話，而他們卻只能被接？！

何嘉南本來氣得轉要走，卻突然停住了：“你為什麽要離開羊城？你明明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了！”畢竟唐家的基在南方。何嘉南試圖抓住這個疑。

唐曄沒有擡頭，只是淡淡地回應：“就這樣吧，何嘉南。我們之間的友誼已經結束了，你再糾纏下去也沒有意義。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跟你講任何一句話。”

何嘉南繃角，最終再次轉離開了病房。

當他轉背對自己的那一刻，唐曄的心仿佛被空了一般，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撕裂和痛楚瞬間湧上心頭。

他著何嘉南漸行漸遠的背影，心中充滿了無法言述的哀傷。

他一直是毫無安全的、謹小慎微的、誠惶誠恐的。何嘉南像在黑暗中手裏提著燈的人，他可以一直看著何嘉南的背影前進。失去這份友誼後，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未來，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自己的心。

大滴大滴的淚水從他那只完好的眼睛裏滴下來。

他們的關系，曾經如同般燦爛而熱烈，也如微醺的月那麽迷離，如今卻已經永遠地停留在了那個仲夏之夜，他們靠得那麽近、互相從對方眼中看到自己眼睛的瞬間之中。

——那時，他曾天真地以為自己于對方來說，是最特別的，在對方面前，自己可以肆無忌憚地獲得理解、尊重與包容。

這個好的片斷，現在馬上為了他心中最不敢及的地方。

時間會治好一切。他抱抱自己的肩膀。

年近七旬的張恩國，材依舊拔如松，步履雖緩卻堅定有力。他緩緩再次走進病房，目落在把自己抱一團的年上。

“何家的人嘛，往好了說就是正義凜然，說難聽些就是道貌岸然。”張恩國搖了搖頭。

“我不許你這樣說他！”年對老人怒目而視。刺猬豎起了全的刺，卻不是為自己。

“我怎麽不知道你申請了京城大學的年班？”張恩國并不在意這個刺球兒。

唐曄輕笑一聲，掩飾著剛才的沖，裝作毫不在意地搖了搖頭：“托辭而已！……要說的話您剛剛還沒說完嗎，怎麽還沒走人？”

張恩國微微皺眉，對于唐曄那帶刺的回應似乎并不反：“何家小孩來之前，我跟你說的事，你弄清楚了嗎？”

唐曄的眼神一暗，低聲回應：“查清楚了，您確實沒騙我。”他的聲音低沉，出深深的嫌棄。

“那你現在全都明白了？”張恩國問。

“是的。”唐曄的聲音中帶著無奈與悲涼，剛剛得知的真相，讓他覺得自己本不配，不配這世間的任何好。

張恩國看著他，眼中閃過一複雜的芒：“那就跟我走吧，我們不排斥任何人。”

唐曄帶著一疑問道：“我還有什麽東西是你需要的？龍之城不是已經還了嗎？”

張恩國微微一笑，看來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你懂的東西，絕不止唐晚星留下的那一點。我要那個你自創的強大算法。”

唐曄心中一凜，他從未想過會有人知道它的存在。他忍不住問道：“你怎麽知道它的？”

張恩國似乎并不在意唐曄的驚訝，他平靜地說：“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不風的牆。你的才華和潛力，早就有人注意到了。”

張恩國說得似乎衆人皆知，但這個算法，他實際上只在兩個人面前展示過——何西和唐笑。

在何西面前，展示過的已遠不止一個算法，而是一整套完善的系統。

回想起幾年前，當他剛涉足計算機領域時，就獨創了這個運算模型，當時知道此事的只有姐姐唐笑。

他突然意識到這一點。

由于姐姐也不母親重視，因此在他來到中國後的四年多裏，經常在祖父家與相遇，進而相識。

在當時尚算陌生環境中到驚恐時，他曾躲進的懷裏，得到輕聲細語的安。那些時刻，他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暖和安全，就像過去，他的親生母親還未從他邊離開時一樣。

他天真地以為他們心意相通，所以當上個月突然改變態度時，他深困。他以為只是暫時的不理解自己的選擇，期待終會再次對自己微笑。

但現在看來，姐姐上個月對我說的那句“你怎麽不去死”也是出自真心。不過，為我安排了一個更戲劇化的“死法”。

唐笑應該也察覺到了唐天神狀況的異常，卻讓我單獨與唐天共一室。無論唐天傷害了他自己、還是我，都可以借此機會將我們逐出唐家。

真的非常堅韌，想要的東西不擇手段一定要爭取到，從不向命運低頭。

那麽，就滿足吧。

他徹底失去了說“不”的願。

何耀祖與卡佳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醫院那間充滿消毒水氣味的病房。

此時何耀祖心得很，本來春節後回到京城後，與科技院一向有聯系的卡佳無意中向何粵以及自己打聽起這名年，他其實也不能確認這位士真是唐曄的生母，只囫圇答應，有機會給引見這孩子。

接著發現唐曄竟然能縱唐晚星創造的龍之城與Nuit、他像是認得卡佳一樣有巨大反應、由于何粵的死、正想說勸說年到京城科技院，年遭到自己家人一致排斥、不久後年又了重傷，怎麽這麽多巧合？就像把唐曄往京城送過去那麽順。

他走到唐曄的病床前，看著那個曾經敢和他板的小小年，如今卻只能靜靜倚在病床上。“小曄，聽說你眼睛了傷，這麽多天過去了，我才知道這件事。”何耀祖的聲音帶著難過。

唐曄靜靜地聽著何耀祖的話，他的臉上沒有太多的表，但心中卻暗暗笑了。他明白，何家的人，的確重重義。但此刻，他的心卻像是一塊被凍結的冰，冷得再沒有一溫度。

“何爺爺，您之前不是說，何粵大叔去了，那邊需要人繼續幹活麽？”他咧笑笑，不想廢話，趁機提出了同意到京城科研院的事，聲音平靜得沒有一波瀾，仿佛在說一件與他無關的事。

何耀祖聽到這個突如其來的決定，略為驚訝，他之前不是怎麽都不願麽？“小曄，你突然答應願意去京城科研院，是不是有什麽特別的原因？”

唐曄淡淡地笑了笑：“原因？我已經決定了離開這個讓我活不下去的地方而已！因為呀！弄傷我的人，就是我的哥哥唐天呀！”他故意把語調拖得長長的，聽起來讓人覺得他只是信口開河。

“你哥哥？怎麽會？”何耀祖的聲音出深深的疑與不解，他又不是沒見過唐天，那個開朗大氣、待人真摯的年。他向唐曄，期從對方的眼神中尋得答案。

然而唐曄的邊只掛著戲謔與涼薄：“您不相信的話，那下面的話我也沒必要再說了。”不愧是何家人，連對自己的質疑也同出一轍。

卡佳看起來卻有點激，溫地對唐曄說，“孩子，你說，我相信你！”

唐曄無所謂似地笑了笑，聲音平靜得如同深潭中的水，沒有一波瀾：“小時候就經常了啦，這次哥哥弄傷我，我以為爺爺會為我主持公道，但沒想到……”唐曄說到這裏，眼神中閃過一複雜的緒，“他的媽媽歸秀蘭為他辯解，爺爺聽了的話，便將此事不了了之。他甚至嚴別人再提此事。反正我在這個家裏，就是一個可以隨意被欺負、被忽視的存在而已。”他笑嘻嘻地用自嘲的語氣誇張地說道，掩飾著心裏的痛楚，你們不是正義凜然麽，聽到這消息你又作何反應呢？！

何耀祖沉重地嘆了口氣，他并非對這孩子的大伯母對這孩子的欺淩視而不見，但他堅信多年的老友唐萬裏會堅守正義，妥善教育家中的員。對于老友家中錯綜複雜的紛爭，他到深深的疲憊，因此選擇了回避。眼前的這個孩子，讓他到難以全信。

這個孩子平日裏在家中看似生慣養、玩世不恭又口是心非，他真的如同自己所描述的那樣，每天都經歷著那樣的生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