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路邊說話很不方便，上車！”

“我能說不嗎，今晚的作業多得很！”

“很快，就前面不遠。”

小年嘆了口氣，停好自行車，進去讓前臺小姐姐把自己的書包送上樓，就上了他的車子，“帶我去哪呀！”

“見一個人。”

還真不遠，但不是兩個月前就常到的那個不知名的療養院，而是另一小樓，看外表像個私房菜館。

何耀祖帶他先下了車，進了樓裏。從下車開始，一雙藍得純淨的眼睛一直專注在這個男孩上。直到聽見他們上樓的腳步聲，眼睛的主人才慢慢站起來，轉過。邊還站著一位像鋼鐵巨大般威武的高加索統的白人大漢，這時，按的吩咐，退一側的小房間裏。

人整理了一下上的著裝，端莊整潔，沒什麽好擺弄的。的兩只手不知道該擺哪去，又向窗外看了看，只看到何西停好車走出車子進樓房。而剛才的一老一小呢？怎麽還沒上到這一層？

終于聽見老人打招呼的聲音，這個藍眼睛的優雅的外國人轉過臉來——

一瞬間，年像被施了魔法一般，定在那裏。

卡佳？

卡佳。

“卡佳——”

年記得，多年前，自己曾追著的背影，反複呼的名字。

而當時沒有回頭。

這次，回頭了。藍的如大海一般深邃的藍眼睛一直注視著他。他似乎要沉進這溫的大海裏了。

這高個子的年輕外國人也像被什麽吸引住一樣，從唐曄進門的那一刻開始，深藍的眼睛一直盯著這個瘦高的年。

何耀祖正要開口說些什麽。

年慢慢向樓梯退去，像是要逃跑。

外國人看向年的視線被擺放的中式屏風隔斷，就忍不住快走了幾步來到他前面。很高，比上了初中的年還要高出半個頭。

外國人開口說話了，說了一個單詞，聲音如夢似幻，卻不是英語。專注地看著只看得到半張蒼白小臉的男孩，卻似乎看見他在發抖。不知所措，又突然覺得，自己不應該俯視他，這樣的視角一定讓男孩覺得自己更害怕。顧不上幾乎及地的長連，蹲在這男孩面前，張開雙臂，擡頭注視著這個混男孩。再次溫地說了句話。

唐曄聽得懂是在跟他說，你好。

他聽得懂北國語。潛意識裏就懂。

只是伴隨著這個記憶的，是他近年來逐漸憶起卻不願再去回想的往事。一群從未吃飽喝足過的骨瘦如柴的大小孩子，一只只向豪華旅游大的骯髒小手，一條他自己掙錢買的被打落的面包。

這時，像巨人一樣高大的外國中年男人來到外國人後半蹲下來，托住年輕人把架起來，拍著背小聲地安兩句。

唐曄突然很害怕，害怕到無論現在手裏能抓住什麽，都可以當作救命稻草。他抖的雙手地抓著樓梯的扶手，仿佛那是他唯一可以依靠的支撐。他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過度而發白，仿佛被寒霜侵蝕，冷得骨。

他的心跳如同瘋狂的鼓點，在膛裏狂地敲擊；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而短促，每一次吸氣都仿佛是在與死神搶奪生命的氧氣；他的額頭上滲出了細的汗珠，冷汗順著臉頰流淌下來，與心中的恐懼織在一起。

看到這個大漢，他就想起那雙扇般的大手，那個惡臭的腥的不了的人……他忍不住尖起來，轉就往下沖去。

何耀祖迷不解地看了一眼這位年輕的外國。而同樣地，兩位外國人也同樣迷不解。

何西剛好上了二樓，一把抱住從三樓狂奔而下的年：“唐曄同學，小曄，你怎麽了？”像小時候安自己兒子一樣，他也把這個半大的孩子當自己小孩來。

男孩慌之中一直在哭著幾句外語，何西聽不懂。

淚流滿面的男孩瞪著一雙漂亮的幽藍眼睛，問著好友的父親，看著何西懵懂的神，他才反應過來，說回中文：“是誰？”

“是卡佳士，是鄰國的科研院某部門的負責人，負責的項目與我們科研院某項有著切合作關系。”何西解釋。

何耀祖從樓上走了下來，外國士跟著他的步伐。

何耀祖有些愕然地看著年的舉，回想起唐萬裏老弟的話，他曾在孩子年時讓人通過深度催眠修改了他的記憶，只為讓這男孩永遠留在邊。

他嘆了口氣：唐老弟必是認為，是這位士引導他的寶貝兒子走向毀滅。他留下這位士的兒子，并讓他對自己的親生母親心生怨恨。估計多年來，在持續的暗示下，男孩心目中的母親形象如鬼魅般可怕，這也正是他現今反應如此的原因。

在何西的安下，年趨于平靜。他深深地呼吸著窗外的東湖裏吹來的南風，總算是把腦海裏的一些讓他惡心的幻覺給了下去。

他用紙巾幹淨臉龐，深吸一口氣說道：“說吧，上次是出NUIT和龍之城，這次您又要我做些什麽？”

“你怎麽這麽喜歡談條件！”何耀祖皺起眉。

"噓——！別說廢話，讓我猜猜，何粵大叔去世了，你該不會打算送我去科研院吧？"他疲憊地閉上眼睛。

侄子去世，古稀之年的何耀祖悲痛絕，但他實在顧不上自己的悲傷，何粵一死，科研院的這個本來超前、現在卻已經是追趕的項目幾乎又要停滯不前了。而把這孩子帶進這項目，既是何粵的心願，也是對這男孩的認可。

老人說道：“孩子，你的能力不止表面這些，你應該有更宏大的人生目標。”

“更宏大的人生目標？拯救銀河系嗎！”年突然近何耀祖，“我想怎麽樣，您知道嗎？……我跟您，很嗎？”一字一頓地說道。

這時外國士開口了，說的是純正的中文：“孩子，你可以對我置之不理，但你知道，由于晚星亡故，龍之城的開發已經越拖越久了……”盡量抑著見到這個男孩的激心，多年了，他仿佛一直活在自己邊一樣。他的每一個微笑，每一次的鼓勵，都為前進的力。

晚星？得真親呢！他心想，你誰啊？為什麽我要相信你？難道，你真是我的……媽媽嗎？是那個不顧我呼喚、拋下我、執意向前走的媽媽嗎？

“你們說的事，與我有關系嗎？”年終于轉頭看了一眼，又微微瞇起眼睛。

在這位士看來，他的這個表，與唐晚星一模一樣，看來有些習慣，刻在基因裏。

何耀祖說：“小曄，我國AI發展需要你，而且你的母親所主導的部門也與我們科研院相關部門有合作，你也能夠經常見到自己母親……”

“何爺爺，我能問這位士一句話嗎？”他突然又問老人。

老人想著是不是兩母子有話要說，便點了點頭。

年轉向外國人，說了大概四五句北國語。

何耀祖不奇怪他懂北國語，這年懂什麽，對于他的頭腦，似乎都不意外。只是語氣聽著卻像在譴責著什麽。

看見外國人無言以對，卻出哀傷和愧疚的神，年滿意地笑了，說回中文：“我知道了。你們的提議，我會考慮一下。我可以走了吧？”

何西忙說：“小曄，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就這幾步路。”說著，頭也不回地走了下去。

唐曄慢騰騰走回到萬裏書院大門外時，方源剛好也來到樓下。

“方伯伯，這次，您來晚了呢！”年笑著說。

“我接到通知立馬過來了，沒想到何老先生直接先過來找您。怎樣，剛才您是否見到一位外國士？”

“見到了，他們還聲稱是我媽呢！”

“那您……”

“我怎麽可能相信？方伯伯，我有爺爺，有爸爸媽媽，有哥哥姐姐，也有您。哪來的別的媽媽呢，您說對吧！”

年說得如此篤定，方源卻看出他滿懷哀傷，他兩手扶住唐曄的雙肩，正想說點什麽——

“小曄，你回來了？方伯伯怎麽也來了。”唐天這時也剛好進書院大門，見到弟弟，歡快地迎了上去。

“哥哥，今天你也這麽早！”唐曄轉頭換上個甜甜的笑。

我聽到什麽？

他的媽媽，來了？他，要離開了？

那我還能剩下些什麽？

厚重的玻璃幕牆外，那落日餘暉，是消逝的快樂。

如夢境裏一樣，像散落的碎片，又像隨風而去的花瓣。

要我怎麽撿？

他的心隨著天的暗淡而越發沉重，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陪他一起沉淪。

電梯裏，他突然上前一步從後面抱住弟弟：“不要走，小曄，不要走！”

唐曄也回抱住他的一雙手臂：“哥哥，我在，我在。我一直在，好嗎？”

唐曄自小沒有母親的庇護，每年的母親節，對他來說，都如同尋常日子般無甚波瀾。然而，這周日當他目睹了唐天與歸秀蘭之間那份深厚的母子誼，心中的某突然泛起漣漪。他聯想到何嘉南那總是笑盈盈的母親，還有梁一民那位雖然病重但依舊對他充滿慈的母親，心中的羨慕之油然而生。那些溫馨的畫面，那些母的溫暖，他從未驗過，卻也深知其珍貴。

這一刻，他忽然希，有一天，自己也能擁有那樣的溫暖與依靠。

而現在，他的母親，似乎離他并不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