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第 1 章

炎炎夏日，蟬噪風靜，開窗無沁涼。千尺浮映軒窗，縷，肆意籠罩在軒坐診的子周，有細細汗珠溢出雪，凝在翹的鼻尖上。

這個時候，若是來上一碗隔壁廖家鋪子的紫蘇飲，或有消生津之效，可季綰并無品嘗的興致，只因近來婚事出了岔子，那木匠家出的未婚夫沈栩尋回份，搖一變，了太師府的嫡長子，而原本的嫡長子君晟了的未婚夫。

沈栩自尋回份，再沒出現在的面前，而遞送的拜帖，都石沉了大海。

此事已在街頭巷尾傳開，了鄰裏茶餘飯後的樂子。

試過求診婦人的脈搏，季綰收回手，執筆寫下藥方，叮囑道：“此番胎乃氣不足之故，為避免小産，需盡早用藥調理，且不可再勞累，靜養為上。”

說著，雙手遞上方子，示意婦人去往外間抓藥。

這是今日接診的最後一位病患。

目送婦人離開後，季綰靠在圈椅上按了按發脹的側額，一剎又想起沈栩。

換作往日的晌午，沈栩已拎著飯菜前來了。

雖總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樣子，卻有著頂好的皮囊，眉清目秀，高峻拔，在人群裏很是打眼。

他們是近鄰，相識多年，起初，并未有心于他，是那青年死纏爛打，說什麽都要非不娶。

而今是人非，僅在膏粱錦繡的短短半月間。

在這充滿變數的半月裏，沈家給了準話，說是婚事照常，反倒是太師府那邊遲遲沒有靜。

被沈栩置換的原太師府嫡長子君晟，已位居九卿之一的通政使。

那可是天子最重的年輕權臣，三元及第的狀元郎，一手將無實權的通政司推至朝堂之巔，接手了廠衛的偵緝職權，皇權直授，不各署節制。

沈栩雖是木匠之子，但有功名在，八月即將鄉試，而君晟無疑是他們這些讀書人仰止的存在。

太師府經此變故，一夕之間難以接也是人之常。

可君氏宗族的紛爭與季綰無關，婚期在即，只想見到沈栩一面，與其當面講清楚。

收拾妥當，季綰看向半啓的藥箱，從中拿出一枚刀片裝進袖管，隨後走出診間，對正在配藥的母親聲道：“娘，兒出去一趟。”

婦人聞聲擡眸，不到四旬的年紀，鵝蛋臉，細長眉，眼窩微微凹陷，有市井的滄桑。

開門做生意，拋頭面是常有的事，平日裏，何琇佩不會阻攔兒出行，可今時不同，猜到兒是要去見沈栩。

繞過診臺，走到兒面前，語重心長道：“昨晚你們爺倆的談，娘都聽見了，還是按你爹的意思，將錯就錯嫁給通政使吧。”

無論君晟是否是名門子弟，都已躋權臣，小門小戶能與家結親，是提著燈籠都難遇的大喜事。

何琇佩自認是俗人，與丈夫是盲婚啞嫁，既是盲婚啞嫁，貧窮富貴皆是命。

兒與沈栩打小相識，有些分，除了沈栩，未與其他家的小子往來過，如今沈栩不仁在先，兒再相看其他兒郎，與盲婚啞嫁有何區別？

君晟無疑是他們能匹配到最出挑的婿人選。

季綰搖搖頭，雲鬢隨之輕曳，散落幾縷青，“兒有些話想與沈栩當面講清楚，他不來見我，那我就去找他。”

“那還是讓你爹出面吧。”

“爹爹與君家二房有過節，去了太師府怕是會面上過不去。兒年紀小，損些面無妨的。”

季綰的父親季硯墨是訟師，一直郁郁不得志，直到一紙訴狀將當街鞭打百姓的君四公子送大牢，才名聲大噪。

君四公子吃了三個月牢飯，出獄後揚言要斷了季硯墨的財路，後來卻不了了之，至于緣由，不得而知。

何琇佩知曉兒是個有主意的，沒再多勸，吩咐十四歲的小兒子季淵跟著前往，姐弟二人也好有個照應。

“天熱，坐轎子去。”

季綰帶著弟弟雇了一頂小轎，晃晃悠悠地去往太師府。

太師府坐落在宮城外最繁華的地段，鄰達顯貴的府邸，屋宇式廣亮大門巍峨氣派，臥獅面門枕石被得锃亮發，彰顯車馬盈門之態。

天氣異常悶熱，爍玉流金，炙曬牆角的純白茉莉。

季綰縈繞在花香中，目視閉的府門，深知高門大戶的正門都是留給勳貴通行的，于是讓弟弟等在府前槐樹的蔭涼裏，自己走到一側小門，叩響了燙手的門環。

須臾，有人推開門，吊著眼梢指著門檻下的筐簍，“拜帖放在裏面，回去等信兒吧。”

寒門士子拜訪高門中人尚且杳無回音，何況他們這種小門小戶的子，季綰忙從袖中掏出碎銀，塞進門，“小子是開醫館的季綰，想要謁見府中長公子，還小哥幫忙通傳。”

爬滾打多年，自是明白有銀子好辦事的道理。

日映在白花花的碎銀上，門侍果然停下合門的作，斜楞一眼門外的子。

子一清素打扮，抹配羅衫，再尋常不過，卻不減半分風韻，得閉月花，加之語氣輕，回的話兒都不覺了兩分。

“娘子確定想見的是長公子？我家長公子正在宛平縣巡視，原定今夜回城。”

門侍的提醒再明顯不過，沈栩還未在府中立威，府中認可的長公子仍是君晟。

季綰會意，“原姓沈的那位。”

門侍并不詫異，默默收起碎銀，“娘子稍等，這事兒還要請示琉璃苑的媽媽。”

“勞煩。”

等側門合上，季綰回到樹蔭下，與弟弟對上視線。

季淵天生啞癥，子安靜，見家姐眉眼如常，沒有多想，默默守在一旁。

季綰掏出帕子替他拭額頭的汗水，餘見側門支開一條隙，有人探出腦袋正在張。

想是靜驚了府裏人，有好閑事兒的小主子來看熱鬧了。

行醫數年，季綰不再是不諳世事的宅子，并沒有因被窺視而，反倒是季淵攥拳頭，兇瞪了那人一眼。

門裏的小腦袋了進去，恰有一只麻雀落在樹蔭裏，嘰嘰喳喳噪盛夏。

俄爾，側門半開，一道秀頎影走了出來，站在石階上。

那人書生打扮，不再是麻布，而是飛卷流雲樣式的華貴緞，腰間系革帶，配以戒步之用的流蘇玉，全然沒了市井之氣，儀容出塵，後還跟著兩名侍，儼然一副名門公子的派頭。

要不說富貴養人呢。

季綰收起帕子，靜立樹蔭裏，看著沈栩屏退侍，獨自下石階，徐徐走來。

有白花瓣打著旋兒飄落他發間，裝點清雅。

再不是季綰印象裏的那個青年。

離得近了，方發覺他眼瞼臥蠶青黛，像是疲憊所致。

二十有三的年紀仍是秀才，在大戶人家算不得彩，臨近鄉試，是需要一鳴驚人以坐穩嫡長子之位的。

在季綰思量間，沈栩已停在兩步之外，了下。

“許久不見。”

換作從前，沈栩會毫無顧忌地躲進樹蔭，挨著季綰坐下，再撚起在膛的衫扇涼快。

而今是人非，無論做什麽都需要循規蹈矩，以免失了高門儀態。

季綰片刻愣怔，僅一瞬恢複淡然，直視他的雙眼，開門見山。

天氣炎熱，不想帶著弟弟在此遭罪。

“沈栩，我們還回得去嗎？”

輕的問話，無波無瀾，不像疑問，更像是陳述，陳述一個彼此已然接的事實。

他們回不去了。

且不談高門與小戶有著不可逾越的鴻，也不談父親與君家二房的矛盾，就談沈栩這半月避而不見的態度，足以讓一個待嫁子寒心。

在季綰看來，再難的事都可商榷，不該以回避的態度敷衍搪塞。

聽見喚自己的名字，沈栩不握袖下的雙手。

可想起那人似笑非笑的一句“面是互相的，別太過”，又無力地攤開手指。

他與君晟換了份，拿回了本該屬于自己的一切，卻偏偏丟掉了原本的姻緣。

季綰許配的是沈家的小兒子，而非君氏的嫡長子。

額角溢出一滴汗，沿著側滴落，沈栩默然，說不出的悶燥，縱使忽然涔涔雨落，也澆不滅他的心頭火。半月來，躲避并非他的本意，而是不知該如何向季綰代。

見他沉默，季綰微合眼簾，夏風拂面，以吹散有些恍惚的意識，記憶裏那個滿眼都是的青年漸漸模糊。

沈栩到的緒，再次握雙拳。

總不能親口承認自己畏懼君晟的權勢，被迫在富貴和意之間做了選擇吧。

可他能拿君晟怎樣？亦如三年前的鄉試，在被人頂替名次落榜後，又能如何？

府雖嚴懲了冒名頂替者，判決卻是在殿試之後，為時已晚，連舉人的功名都沒補給他。

齒溢出苦笑，寒鷙染眉間。

倘若一早他就是太師府的長公子，還會被區區千戶之子頂替嗎？

倘若他生來富貴，還會被君晟至兩難嗎？

可他始終想不通，堂堂通政使，為何固守婚約執意娶一個訟師之。

靜默的一晌，有嗡嗡蟲鳴自牆角的茉莉中傳出，吸引了季綰的注意。花開正豔，經風吹淡了香氣，也吹散了適才的憂愁。

“沈栩，你靠過來些。”

沈栩不解，略顯遲鈍地附，眼裏含著點點迷茫，還有一克制的餘。

若季綰對他用至深，執意不嫁君晟，或許、或許......

隨著彼此越靠越近，沈栩能從子的墨瞳裏看到自己的影子，嚨不自覺輕滾。

可就在他輾轉于狐疑和不確定的希冀之間時，落有花瓣的一綹黑發被子快速割斷。

作之快，讓他和一旁的季淵都來不及反應。

季綰手起刀落，攤開攥有一綹黑發的手，任那綹被割斷的發隨風散去。

想，該結束了。

韶華不該因為一個想要離開的人變得黯淡。

“你我今日割發斷義，經年不複往來。”

這段，需要割斷得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