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nbsp;nbsp;“拜拜，小豆子。”

當晚，他們住在洪家村唯一一家招待所裏。

白硯似乎遲遲不能接自己過于敏怕這件事，從燈籠鋪出來後，一路上都攥雙手，低頭不語。餘念念幾次開口想跟他聊聊一萬塊錢的事，都見他眼神飄忽面恍惚，于是又憋了回去。

果然是天仙，連自己這點微不足道的弱點都不能接，餘念心想。

夜深，村裏一片靜謐，天地萬似乎都陷沉睡。

——除了在床上蛋炒飯的餘念念。

翻了不知道第多個之後，終于放棄睡這件事，從床上下來，批了外套，拿了鑰匙，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間。

外面，明月當空，遠遠的，銀杏樹的影子沐浴在月下。

餘念念深呼吸幾口冷冽的空氣，朝著銀杏樹的方向走過去，走近了，在回廊下隨意挑了個地方坐下，就這麽不遠不近地看著樹影，和更遠一團模糊的農田。

雖然遠離了城市，但煩惱果然會如影隨形啊……嘆了口氣，覺得眼下缺了瓶酒。

正發著呆，後突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一個黑影從另一個方向晃著走向了銀杏樹，兩只手裏各拎著一只像是酒瓶的東西。

餘念念大氣不敢出，僵著釘在原地，只有眼神追隨著黑影，只見那人——不知是人是鬼——走到銀杏樹下，圍著樹開始慢慢繞圈，時不時擡起左手，將不知什麽撒到銀杏樹下，又舉起右手喂自己喝一口，裏念念有詞著什麽。

保重……保佑……等我……幾個關鍵詞不遠不近地飄進餘念念耳朵裏，讓渾汗倒立，冷汗從背心滲出來。

緩緩站起，貓著腰，一點一點挪腳步，試圖悄無聲息地離開，下一秒，腳下一，什麽東西被踩碎，在空曠的黑夜裏發出聲脆響，雙手捂，倒了一口冷氣。

“誰在那裏？”黑影喊道。

“村……長？”餘念念聽出聲音，直起應道。

兩人就這麽隔著樹影，在昏暗的月下直直打量著對方，幾只被吵醒的不知什麽鳥撲棱著從樹幹上起飛，發出幾聲不愉快的聲。

“小餘，這麽晚了，你不睡覺，在這裏幹嘛？”

“村長，這麽晚了，您繞著樹打轉，是在幹嘛？”

幾分鐘後，兩個人并排坐在回廊下，面對著銀杏樹，各自恢複了鎮定。

村長長長嘆了口氣，肩膀看上去比早些時候張羅百家宴時要塌下去不，聲音裏也帶上了倦意：“小餘，你知道不？五年前，我還是一個有老婆，有兒子的人。”

餘念念意外地看著他，其實也注意到了，從百家宴開始，村裏其他人都是一家人其樂融融地聚在一起，只有村長，一直一個人，直到宴席結束，直到去燈籠鋪，又從燈籠鋪出來，一直都是一個人。

“五年前，我兒子四歲，我四十二歲。我三十八歲才有了一個兒子，你就知道有多寶貝了吧，那真是含在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摔了。那麽寶貝的兒子，就這麽丟了。”

餘念念覺得心髒被重重錘了一下，不需要多麽強的共能力，只從村長平淡的敘述中，都能到那份痛。

“就在這棵樹下面，”他擡起胳膊，指了指銀杏樹，“他每天傍晚都來這棵樹下面玩，村裏那麽多小孩，每天都來這棵樹下面玩…...偏偏就那天，偏偏就是他……”

他幾乎說不下去，憋了不知道多久好不容易找到出口的緒又讓他停不下來。

“我知道我不該那麽想，可我沒法不去想，為什麽偏偏是我兒子，為什麽，”他擡頭看向頭頂的月亮，“我天天問老天爺，到底為什麽，沒人能告訴我。報警之後，我和我媳婦的生活就剩下一件事，就是守著電話，等，宿宿地不睡覺，一把一把地掉頭發，到現在，我還是一頭發都沒長出來。”

他笑了兩聲，比哭還難聽，摘下帽子，出下面的頭皮。

餘念念眼前模糊一片，眨了眨眼，將眼淚出眼眶，從他手裏接過帽子，替他戴回去，問：“等到結果了麽？”

村長搖搖頭：“對我來說，不算是結果。他們說，那時候正好有個拐賣團夥路過我們這兒，上我兒子落單一個人在外面玩，就帶走了。我老婆接不了，垮了，病了兩年就走了。我也想走，但是不行啊，我還有老母親，我不能就這麽走了…...”

“那後來呢？您怎麽會變現在這樣的？”

村長笑了：“現在啥樣？你是不是覺得我一肚子歪門邪道？”

餘念念猶豫幾秒，點點頭。

村長又笑了幾聲：“後來，前任村長出了個損招，非讓我做村長，說，要是我不做這個村長，就把這棵銀杏樹給鏟了，你說，他是不是太狠了啊？”

“他真是……太有智慧了。”餘念念了鼻子，豎起個大拇指。

“我知道他的用意，他是我心裏頭裝著事，裝著人，有東西填著，人就被拴住了，就沒那麽容易走了。”

“村長，您做得很功，洪家村現在很好。”

“呵呵，我沒別的可研究了，所有心思都在這村子上頭了，可不就尋思出些道道麽，也是運氣好，都往好的方向走了。”

“那剛剛，您繞著樹，是在……？”

村長舉起左手邊的東西：“可樂，我兒子以前喝，那時候老管著他不讓喝，現在，也不知道他在哪裏，活得怎麽樣，我想他想得厲害的時候，就到他最玩的地方，來陪他喝幾口。”

說著，他又舉起右手的酒瓶，給自己灌了口酒。

餘念念看著他喝，眼中放出的芒，村長察覺到的眼神，遲疑著從屁兜裏又掏出一只小瓶白酒，遞到面前，餘念念一秒不帶猶豫地接了過去。

“啊，爽！”霸道的辣意劃過嚨後，發出聲誇張的嘆。

“說說你吧。”村長說。

“我……”餘念念有些說不出口，“跟您比起來，我的煩惱顯得很矯。”

“嗨，那有啥的麽，都是煩惱，說說看，我給你出出主意。”

餘念念于是一點點開始說，說到好不容易才在大城市立足，說到賈福背地裏對的評價，說到家裏催回去相親，又說到趙主任發現了上。

“很多人都誇過我優秀，老師，同學，同事，甚至一些接不多的人，但是我覺得我的裏很迷茫。”

看著遠連一片的農田和天際，慢吞吞地說：“我老說我要在崇安市闖出一片天地，但是，我本不知道我為了什麽……”

村長安靜聽說完，沉片刻，出三個手指頭：“我給你三個錦囊妙計。”

餘念念喜出外：“我一個辦法都想不出來，您這兒居然一下子想出三個！您快說！”

“第一，找個你喜歡的件，喏，就像這銀杏樹對我一樣，可以是個地方，也可以是個景兒，是個鐵樁子都行，總之你就死活舍不得離開它。”

“第二，找一堆你喜歡的人，就像洪家村裏的人，寶來叔，老村長，一堆小屁孩，我不也被他們拴在這兒麽。”

餘念念點點頭：“很有道理。”

“那最厲害的，要屬這第三計了。”

“哦？快說快說！”

“照理這第三計包含在第二計裏邊了，但是我覺得這個最重要，應該重點突出一下。”

餘念念被他釣足胃口，雙目圓睜，豎起耳朵。

“談個。”村長一本正經說道，“就跟小白，我看就好，臨門一jio 的事兒，談了，你就不用自己想為了啥了，你倆互相依靠啊你說是不是——”

“村長！！！”

“哎你小點聲，整個村子都要被你吼起來了。”

……

第二天早上，招待所隔壁的早點鋪子上，白硯早早點好早餐，吃了一半了，餘念念才姍姍來遲。

白硯盯著腫起來的眼睛和眼下濃重的一片青，皺眉問：“這是哭了還是怎麽了？”

餘念念回避與他的眼神接，從桌上的筷筒裏出兩支筷子，倒過來在桌上杵了下，發出聲虛張聲勢的靜：“這是思考人生的印記。”

白硯又看了兩眼，沒有再多問什麽，兩人埋頭吃了會兒早飯，餘念念突然擡起頭，遠遠看了眼遠的銀杏樹，又收回來，看向白硯。

“昨天你說崇安市裏有很多地方都能看到很的景，你舉個例子呢？”

白硯認認真真思考了幾秒：“老街就有，你付了定金的那間鋪子，三樓天臺，就可以看到很的景。”

“那回去後可以帶我去看看麽？”

白硯看著的眼睛——黑黑的眼珠子被紅腫的眼眶包裹著，顯得可憐兮兮——點點頭：“嗯。”

臨走前，餘念念又把白硯帶到回廊，讓他幫忙拍了張以農田為背景的銀杏樹全景照。

“拜拜，小豆子。”沖銀杏樹低低地道了聲別——這是昨晚跟村長分別時，問到的他兒子的小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