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

直到天黑, 雨也沒有停。

羅紈之不好臨時把謝昀趕回他的破屋去淋雨，只能讓他繼續待著。

茶淡飯羅紈之是早習慣，就怕謝昀吃不慣, 但是楊小娘子回來卻說那郎君沒有不喜, 反而朝道謝呢。

羅紈之也就笑著沒說什麽。

喜歡是未必，只是郎君修養好, 不會輕易表現出來。

羅紈之從主屋出來, 看了眼書房映出紙窗的亮, 就撐著傘先去西廂房陪孫媼說話。

孫媼好奇問, 住進來的郎君是什麽人。

羅紈之道：“高門世族。”

孫媼嘆氣：“可惜了，楊娘子說那郎君生得可俊，看起來也很有才氣……”

月娘故去，孫媼傷心不已，更加疼惜至今還孤一人的羅紈之。

羅紈之切斷與家族的聯系, 又自甘與商賈為伍, 份是一落再落, 就連巷尾那麻子臉的無賴也敢覥著臉人撮合，好在霍十郎及時趕走了睜眼說瞎話、只知道賺昧心錢的婆, 不然也非拿起掃帚狠狠婆那張胖臉。

的郎模樣好，又會賺錢，就是配不了世家郎，也不到那無賴地！

想到這裏，孫媼又語重心長道：“那霍十郎其實也不錯，長得高, 手好, 最重要是能護著你……”

羅紈之知道孫媼是為心，下嗓音道：“孫媼, 我不用嫁人也可以很好啊，我有錢了就可以請人來保護我們，嫁了人說不定還沒我如今過的好……”

孫媼想起月娘的遭遇，兩眼潤，了的頭。

“哎，郎說的也有道理……只是我想，若有人照顧你，你也不必這樣辛苦了。”

羅紈之笑道：“想到有錢，一點也不辛苦。”

與孫媼說完話，羅紈之照例又去廖叔門口詢問了幾聲。

霍十郎今日還沒回來，怕是也被雨耽擱了。

羅紈之向中庭。

雨水如注，還不知道何時才能停。

走近書房，糾結再三，才擡手咚咚咚敲門。

很快，裏邊就傳來謝昀清潤的聲音，從容道：

“請進。”

“……”

怎麽回事？怎麽覺好像又回到了扶院的景。

可這明明是的書房啊！“

羅紈之抿了下，推開門，徑直走。

謝昀拿著一本架子上的書在看，認真而專注，以至于目甚至沒有從書本上離開片刻，直到走近至桌案前，他才擱下書認真看向。

“什麽事？”

羅紈之先把攤在桌面上的一本賬簿蓋上。

并非是有什麽機，而是裏面還有苦算幾日而不得解的問題。

“郎君可否移步，我尚要理一些事。”

“我不能待在這裏麽？”謝昀問。

這間書房不小，其實多他一個并不，只是羅紈之不想留他在這裏分自己的神。

故而直視他的眼睛道：“不行。”

謝昀搖了搖手裏的書，“這本書我能借去看麽？”

“可以。”

謝昀走出門，羅紈之松了口氣。

坐回原本的位置上，重新打開早晨算到一半的賬簿，從旁邊出張桑皮紙，用筆沾了墨，打算梳理一下思緒後重頭開始計算。

從賬簿冊下方突兀出的一個角引起了的注意，住紙角，把賬簿冊推了上去，發現下面多出一張紙。

從頭往下略看了遍，正是準備計算的容，可是已經被謝昀推算出來了。

與預估的結果差不多，只是一直未能驗算出來。

謝昀果然是看到了在這裏被難住了！

雖說這對是有一定的難度，但這也是自己的事，在沒有請求的時候，他這個做“客人”的未免太沒有分寸了！

羅紈之著紙匆匆出門，還打算往四周找一下，誰知剛扭頭就看見一只拿著書的胳膊。

謝昀并沒走遠，就靠在書房旁的牆壁上，長一直一曲，像是相當適應被“掃地出門”的狀態。

垂花回廊下三面通，不遮風雨，故而沁涼的雨水時不時飛濺進來，潤了他的擺袖角，包括他半幹的頭發。

發吹風，不病也要傷。

羅紈之到口的話就不變：“郎君怎麽在這裏？”

謝昀合上書，側頭看，平靜道：“風雨這樣大，我無可去。”

淺層上的意思應該是指東西廂房皆人滿為患，沒有他可以踏足的地方。

羅紈之卻聽出了曾經的彷徨無措。

彼時在建康也時常覺得國土如此遼闊，卻沒有可以容的地方。

“你看見了這個？”謝昀拿起提在手裏的紙，很快就明白找出來的原因，主道：“抱歉，是我唐突了，適才不小心看見，就隨筆算了下，本想過會就扔掉，可是你來了我便忘記了……”

羅紈之一愣。

他確實沒有主提起這件事，倘若是他特意做的，應當會馬上告訴才是。

就好像做學生時，總會刻意在夫子面前表現，恨不得夫子一上課就發現把新學的字已經練了幾張紙了。

這才是正常人的思維。

興許只是現在太過敏.了。

與謝昀相識、分開仿佛還都是一場夢，努力從裏面掙紮出來，還沒有做好準備再重新見到他，更沒有整理好心再面對他。

既張又迷茫，更有一種莫名的氣惱，因為他明明可以不用淪落到這樣的地步，他把自己搞得這般狼狽，又能改變什麽？……又想改變什麽？

不過眼下他都這樣說了，羅紈之不好再拿著不放了，一咬下就客氣道：“那是我誤會郎君了。”

“不妨事。”謝昀溫聲道：“你就當是我太過無聊。”

羅紈之心裏過意不去，主道：“郎君要是無聊，可以再拿幾本書去看……”

謝昀聲音裏忽而就帶上了笑：“你是讓我進書房與你一起麽？”

羅紈之立刻正，糾正道：“我是讓郎君拿了書，然後……然後去我屋裏待著，休息。”

沒有再多一間屋了！

話音口，羅紈之就悔不當初，但是謝昀的笑容實在刺目，像是看穿了的進退兩難。

只能著頭皮道：“郎君若是病了，又沒有人照看，豈不是更麻煩……”

又不是真的鐵石心腸的人，再怎麽說，謝三郎也幫助過不。

如今他落難，又怎能真的去落井下石？

“卿卿說的有理。”

“不許我卿卿了。”羅紈之提進書房，後的人也跟著進來，還從善如流道：“好。”

羅紈之什麽時候見過這樣“聽話”的謝昀，不疑竇叢生。

他這麽順從該不會是了刺激導致大變吧？

羅紈之張兮兮盯著謝昀不不慢找了幾本書，又一路把他好好送出門。

直到目送他安分聽話地進了正屋，羅紈之才關好書房門，重新坐在書案前。

不過還是因為在想謝昀的事，羅紈之又浪費半個時辰才讓自己徹底靜下心，專心理早上沒有看完的信件。

不知不覺，外邊的雨聲漸小。

書房門被人輕敲了幾下，謝昀的聲音隔著門扇傳了進來，著幾分困乏之意。

“已經夜深了，你還未忙完嗎？”

羅紈之專注工作完全沒有察覺到時間流逝，t也沒有料到謝昀居然這個時候還會來找。

不願走去門邊，只提聲問：“還未，有什麽事嗎？”

外面的聲音頓了下，方道：“我只是想問你，什麽時候回房，你不累麽？”

羅紈之看著門扇的方向。

好像哪裏有些奇怪，這種異樣的讓羅紈之一度張結舌，說不出話來。

半晌才回道：“我不回去了，郎君自行休息吧 。”

本來還想說，床褥是今日剛換的，幹淨的，但是想到讓謝三郎睡自己的榻也不好，而且他應該也不會想睡陌生的床才是。

反正屋子裏還有別的可供他坐的地方，他若想歇息就將就一下。

等明日早上霍十郎回來，他們再一起想辦法安置他吧……

羅紈之想清楚後，心安理得地穩坐書房，繼續理自己的事。

而不知道的正屋裏，謝昀正側躺在的榻邊上，臉枕自己手臂上，眼睛已經合上了。

邊帶著久違的輕松和歡喜。

更沒有想到，翌日早上，明明趴在書房裏睡的自己卻好端端躺在自己的床榻上，被子蓋得好端端，帳子也全都放了下來。

原來夢裏的那道開門聲，那溫暖的懷抱，其實都是真實的……

可是兩人都不約而同閉，沒有再提這沒有分寸的事。

/

羅紈之不知道，有些忙一旦開始幫就甩不開手。

下雨了給謝昀躲雨。

天晴了還要幫謝昀修屋。

霍十郎找來的幾個泥瓦匠看著小破宅都搖頭說補不了，只能推翻了重建。

推翻重建？

這要建到猴年馬月？

羅紈之當然不想如此，打算把自己當初在謝家賺的工錢拿出來給他到附近的客棧裏訂個房，包飯管住，可不比這破屋子住得順心多了？

可是謝昀卻擰眉道不可。

不可什麽？

不可浪費他的租費。

“……”

羅紈之的辦法被拒，只能請教他有何想法。

謝昀的想法是——自己來修。

羅紈之不問：“郎君會修？”

“不會，但世上總有我不擅長的事，不過只要能學，我都可以做到很好，你信嗎？”

羅紈之瓣嚅了兩下，幹道：“郎君惠心天悟，質過人，對郎君而言，什麽事都可以信手拈來，不在話下吧。”

看著殘敗的老屋，羅紈之違心地道。

謝昀卻輕笑，輕松道：“承你吉言，多謝了。”

羅紈之莫名其妙得了他一聲謝，側眸向他的笑容，心又突突急跳了兩下。

有時候謝昀自信得讓人有些討厭！

霍十郎這幾日就沒有再出門，就跟著“舊主”後邊和泥瓦，兩個人索了一陣就像模像樣做起泥瓦匠的工作，一天一天把那破屋堵上了窟窿。

羅紈之每日下午經過都忍不住進去視察一番。

後來廖叔好些，能起床走，也會溜達到隔壁去幫霍十郎的忙。

羅紈之勸了他幾次，最後沒能勸住只好罷休，就請霍十郎再費心照看一二，別再讓他累著傷著了，畢竟年紀也不輕了。

一日再經過破宅，發現裏面忙忙碌碌的人又多了兩個，勤快的孫媼帶著楊小娘子。

孫媼是來送熱湯的，順便指導一下這些郎君如何把院子安排地觀又實用。

“……這一角可以挖個池子，沖洗方便，還能接水澆花，這塊栽喜的植……西邊可以種點高樹，免得夕曬進來，亮傷人眼。”

謝昀站在旁邊點頭，平易近人地接話道：“我打算在這裏種幾顆桃樹，春能看花，夏能食果。”

孫媼點頭表示贊許：“還可以種點梨樹、杏子樹，都好吃呢！”

“桃樹就好。”這次謝昀堅持道。

霍十郎在旁，奇怪道：“郎君原來這麽喜歡桃樹？我還是頭一回知道。”

謝昀微微一笑，道：“景生，難逃喜歡。”

羅紈之扭過頭，想裝聽不見，可腦海無卻不控制，想起遲山上那顆老桃樹。

一直以為盤山的小徑上與謝昀初見的場景。

可後來在謝昀的口裏才知道。

他第一次見到，正是立在灼灼的桃花樹下，努力長胳膊要去摘一枝桃花時。

景生，難逃喜歡。